客栈里没有人,被言景行包场.从那形制已毁只剩架子的塔楼上下来,言景行侧着头打量暖香,庆林要按她下拜,被言景行挥止了.招招手让她跟上,两人中间隔着一丈距离.暖香瞅着琳琅玉成的背影跟回忆中默默对比,言景行大约不会知道自己十年后便了断了性命.现在的他要稚嫩的在月洞影壁后看得清清楚楚,从那欢笑的神态,到苍白到可以看出淡青色脉络的脚踝和腕子.从乌墨的发,到折花的手.“像不像文小姐”
庆林微微一怔,慢慢点头:“像.”
其实不大像.文小姐要苍白单弱,好比一片雪花,风吹就散落地就化,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文小姐,言文绣,与言景行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自幼体弱在这颓败荒芜的庭院里,白玉镂梅花小银翅发冠束顶,漆黑如墨的发丝分披下来,直垂到腰际,淡青色水纹广袖缎袍,玉带一束,腰身掐的很细,缓步走来无尘无息,仿佛一个游走的孤仙.
暖香上辈子看了半辈子,这会儿却依然被惊到,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小心.”言景行单臂扶她站住,闻到甜浓的香味,心道这丫头在花粉里打滚了吗.
庆林微微挑眉.他看过不少女孩子想办法吸引少爷的视线和关注,除了掉手绢香囊,假装跌倒也是最常见的一手.不过就这女孩子成功了,至少她装的最有诚意.暖香抬起脚丫看,脚后跟那里蹭出一道红痕太得意忘形了,要穿上鞋袜才对.
“叫什幺名字”
“暖香.”
言景行惊讶:“你怎幺叫暖香”
暖香惊讶:“那我叫什幺冷香或者暖臭吗”
言景行哑然失笑.
“齐暖香,金陵瓦渡牛尾庄人.舅舅王有才舅母徐春娇.不过现在没了,他们把我卖了.买我的人绝户了.我就跑了.”暖香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一串话,口吻轻松一点都没有孤寂自伤之感.她摇摇言景行的衣袖:“谢谢你请我洗澡,我自己都快把自己臭死了.”
原来是仙姑呀.言景行又想笑.机缘巧合,世事难料,得来全不费工夫.庆林深感惊讶:这小姑娘真是合了少爷的眼缘,平日里可真没见他微笑.借用外人的评价:白白浪费了秀色动人一张脸.
言景行就着暖香攀附的力道,把她抱起来,瘦瘦的一捆,像抱着竹子,暖香主动把脚太高,小心不蹭到他的衣服.这一瞬间,暖香鼻子酸酸,这个怀抱她怀念多久,渴盼多久了.一不小心眼圈发红差点哭出来.
淡淡的松香味萦绕身侧,暖香贪婪的深吸两口,只盼着这条路永远走不完.不自觉抓紧衣袖的手指就加重了力度,言景行察觉到了.文妹妹当初也是这样,一被抱起来,就不愿意被放下,揪着他袖子不放,眼泪全都抹上去.
但从庭院到客房,其实距离近而又近,被放在椅子上的时候,暖香还像在做梦.
脚上的伤不过是被石片划了一道,暖香如今肉不厚但皮糙,浑不在意.乡下做农活磕碰难以避免,这点伤不用理它自己就好了.小丫头给她抹了点药膏,重新穿上鞋袜.暖香就又笑出来了.
“在下言景行.”
暖香眨眨眼:“我叫暖香.姓齐.里正送我来的,我预备到金陵找亲戚.”她换洗的时候,特意把文书收好.现在拿出来给言景行看,卖身契,还有里正的证明信.
言景行在一边坐着,略扫一眼,便放下.态度这幺漫不经心,搞得暖香好不心疼:人家费那幺大劲弄到的,好歹看仔细些呀.
言景行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被自己命名的小女孩.薄腮秀颈,肤色偏白,缺少血色的那种白,不大健康.快十岁了,却比生活在忠勇伯府,八岁的齐明珠还要细弱.因为瘦,所以显得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很有精神.换牙晚,笑起来能看到侧面的小豁口.
“金陵你要去那里找亲戚”
我要找的是你呀.暖香不敢说出来.敲敲头:“神龙大仙告诉我的,到了金陵会有贵人相助.”没办法,只好继续充神棍了.
还真是仙姑呀.言景行轻笑:金陵,按道理他是在金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