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这把细弱的身子骨勉强挺直,抱住了崔复这个狗熊一样的男人,肩膀刚刚好扛住了男人无力滑下来的脑袋,没让他跌下车。只是崔复灼热的鼻息喷在沈澜颈子边上,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平生在沈澜即将抱不住崔复之前,将他一把接了过去,稳稳背了起来,独自往怀真园门口走去。
这座“怀真园”与沈澜的“临烟浸梦”隔了两个山头。来回坐牛车慢慢悠悠要走两三个时辰。
听说这个园子的主人是一位没落的皇族后裔,因性情恬淡,志在山水之间,常年隐居避世于深山之中。这座园子经常空置着,偶有喜爱周遭美景的友人过来借住,却从未见园子的主人露过面。
而“怀真”这两个字,也不知是何意?是“怀真抱素,志行清白”的意思?还是怀念一个名字中有“真”字的故人?沈澜倒宁愿是后者,她喜欢长情之人。
沈澜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陈平生已将崔复妥当地放在了怀真园门口的石狮子边靠坐着。他轻轻敲了敲门环,然后飞快闪进月桂林里。主仆三人一同藏身于密林中屏住呼吸。
不消片刻,那园门打开,抢先走出一个面带急切神色的窈窕美貌粉衫女子来。一看就是在家苦等“盼郎归”的样子。那张漂亮的脸蛋清丽婉约,一看就是养得极好的贵族小姐。跟在粉衫女子身后从门里出来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受伤的崔复把粉衫美人儿吓丢了三魂七魄,口里不停的唤着“崔大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就在小丫鬟回里面叫了几个小厮抬崔复进去的这片刻功夫,粉衫美人儿已经哭湿了手中的帕子。
沈澜和麦冬主仆二人皆无语。
原来惹人怜爱的美人儿眼泪珠子都跟不要钱一样,说掉就掉。沈澜反省了下自己,觉得很有必要适当学上一学。麦冬人生第一次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自家主子,都长着一张漂亮脸蛋,怎么自家主子近日在后宅发起飙来,就像个无敌女金刚一样?!
见那怀真园的大门关上,门外空地上又恢复了寂静,主仆三人才松了口气。陈平生重新将牛车牵了出来,带着沈澜麦冬晃晃悠悠地往回走。赶到“临烟浸梦”的后角门时,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陈平生看着主仆二人进去,将角门从里面锁好,才放心离开。
这一夜折腾下来,沈澜主仆两个精疲力竭。各自歇下没多久,沈澜就因夜里脱掉了棉衣和夹袄着了风寒而发起高热来。这病,在外人看来是来势汹汹,让底下伺候的丫鬟仆妇皆摸不着头脑,只能寻医问药。
如此一来,沈澜就真的在别院里仔细静养起来。
而那崔复,伤势沉重,昏迷间,只记得自己晃晃悠悠栽倒在一个柔软纤细的身躯上,细弱的肩膀勉强支撑住他的脑袋,鼻翼间轻嗅,是柔柔的甜蜜馨香。那味道仿佛与记忆深处的香味渐渐重叠。他想睁开眼睛瞧一瞧拥住的这个人。勉强挑起沉重的眼皮,却只看到雪白小巧的耳后,有一颗红艳艳的胭脂痣。
崔复在梦里浮浮沉沉,一直想拼命抓住面前人的手,问问她这么多年,可还记得当初圣寿节的那晚,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看的那场烟花?想问问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她却笑嘻嘻地告诉他,她娘叮嘱不能将闺名告诉陌生男子……
“你等等……别走!……”
崔复伸手抓住了梦中的人,那手中真实的触感让他猛然惊醒。
“我的爷,您终于醒了!”长生在崔复床边哭哭啼啼抹着眼泪,手还被崔复紧紧攥着。
崔复忙甩开长生,手在被子上嫌弃地蹭了蹭。
“怎么是你?”崔复昏睡了很久,猛然开口说话,嗓音干裂嘶哑。
长安揉干眼泪,扁着嘴有点委屈:“小的好不容易找到您,您难道不想让奴才伺候吗?冯小姐可是天天派人守在院子外,想进来替奴才伺候您呢!……”
崔复眉头紧皱,“我……这是在怀真园里?”
“是啊!我们将那伙人引开后又缠斗了很久。没想到您带着一身伤,竟躲到这里。还是人家冯家小姐把您救下来的。
我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帮您处理过了伤口,用的还是您随身带的药。多亏了人家,您才保住了性命。
那帮人箭矢上煨了毒,若是冯小姐没及时把解毒丹给您喂下去,您岂能这么快就醒来?”
“哼,竟是她救的我?!……你应该感谢你主子我身上带的是解毒丹,凑巧解了毒。若我带的是七步断肠散,现在早就一命归西了。”
长安笑道:“冯家小姐救了您,您还不领情……”
崔复懒得理他,兀自揉着发痛的额角,发觉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已被揭了下去,忙侧头向枕边一瞧。见人皮面具好好的放在枕边,这才放下心来。
他昏迷的间隙中曾醒来了瞬间,睁开眼时,是被一个柔弱的女子抱在怀中。他记得那女子身上的香味儿,还有耳后的胭脂痣……却没想到竟是冯熙瑶。
冯熙瑶是恭王妃的娘家侄女,三年前他以近身随扈的身份跟随恭亲王宋显进京述职,在宫里为恭亲王举办的欢迎宴上,新安伯世子看上了冯熙瑶,被她美色所迷,趁她到宴息处歇息的空档,对她百般纠缠。崔复凑巧看到,上前替冯熙瑶解了围。
那是冯熙瑶第一次见到他。自那时起,冯熙瑶便对他上了心。趁宋显在神都期间,时常到恭王府拜访恭王妃。偏偏这位冯小姐每次来访,都有机会同崔复偶遇,再羞羞怯怯地同他聊上几句。
也不知是不是崔复曾替她解了一次围的原因,竟让这姑娘对她生出了些以身相许的旖旎心思。
周围的人连同恭亲王夫妇在内,都看出了冯小姐对他的情谊。但所有人都未曾真正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本就不相配。一个是贵族小姐,一个是军中的大头兵,身份上就有着云泥之别。崔复对此也是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