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背信弃义
原来,二更刚过,张飞趁着夜色潜入林府。林府中一片寂然,除了两个窗口透出淡淡的光晕外,其余的均在夜色茫茫笼罩下。
张飞朝一个亮灯屋子飞去,倒挂金钩悬在屋外,轻轻弄破窗户纸,屋内倒没什么稀罕景色:一个清素的待嫁姑娘闺房,摆设与大家女儿无异,只是所用之物颜色淡雅些罢了。
屋中少女应是刚刚沐浴过,头发披散下来,只着中衣,柔和的烛光将张飞包围起来。少女侧坐在桌前,正细致的品书,不时以手撩发。饶是张飞这等美人,也惊叹屋内少女相貌。
正对着张飞的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女子与屋中少女相貌竟有九分九相似,只年龄要偏大。
顾盼生辉,娇嫣娉婷,微抿的嘴角似乎泄露了张飞的无限心事,微蹙的眉不淡不浓,让人恨不得伸手为张飞抚平。
张飞心中暗忖:这画中之人应是少女的母亲。这母女俩体态自是风流,情态却是二致:画中仕女欲笑还颦,屋中少女清丽淡然。想要评分伯仲,估计要仁者见仁了。
转念一想,少女应是林仕岳的妹妹了。这林家的人还都是才学情致尚佳,要不然姐姐也不能心心念念不忘。想起姐姐就不能不迁怒林仕岳,遂上房朝另一个有光亮房间飞去。
刚越过几个屋顶,就见中午在街上打过交道的春来。春来似乎坐在屋顶已有些时候,暗讽道:“顾姑娘,夜访林府,不知有何贵干?”
张飞自知春来早就发现自己,当下有几分羞愧愠怒,招呼也不打,劈头就向春来一掌袭来。
春来轻轻一闪身躲过,裂开嘴笑了:“没想到顾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还喜好夜游暗访之事。”
张飞一掌扑空,半路收回,近身上前,斜中朝春来腹部踢来,手已经将剑亮出。春来猛地纵身后跃,张飞这一脚又是踢空。
春来已跃出一丈开外:“顾姑娘,林府已安眠。我们切莫惊扰了人家清梦,到院外一试如何?”
张飞知道与春来的比试不可免,飞身跃出林宅,春来随后跟出。
林府后门外是一小块空地,平时应该是人迹少的道路,夜晚更是无人问津,反倒是二人比试的好地方。
张飞清楚自己当前处境。这春来绝不是易与之辈,他的一躲一跃,身法矫如飞燕,健若迅豹。晌午街上,自己那招天女散花,被他轻易化解。自己应该不是他对手。
正在想脱身之计,就听春来开口:“顾姑娘,我家公子行事朗朗,姑娘还是不要纠缠了罢。”
张飞何曾受过这样羞辱,当下一把银针朝春来罩门飞来。
春来叫张飞出院子本无比试之意。一是念在宅内打斗、说话恐惊动府内之人。二是想在院外告诉张飞莫要再纠缠林仕岳。
怎知这小姐性情激烈,好话坏话都听不得,跟江湖上的莽汉倒是有几分相像。登时就觉得哭笑不得,一个鹞子翻身,银针射空。
张飞银牙暗咬,扬手又是一把飞针。春来尚在半空之中,正待落地,见银针由下而上朝自己射来,心中暗忖不妙,情急之下,斜身向前,一掌向张飞扑来。
张飞没料到他的反应、速度会如此之快,举剑朝春来臂膀砍来,却已方寸乱开。春来左掌顺剑势推开张飞的手臂,右掌却击在张飞心肺之间。
“下流!”张飞又羞又恨,转身飞逃去了。
春来落地,倒也不追,回宅院去了,兀自摇头。自己见过的女子倒也不再少数,少夫人温婉可人。
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丫鬟营营却质朴,江湖女子豪气大方,但这样像野马似地姑娘倒是不多。
张飞愤恨地跑了出来,知道以后再也不能到林府闹事了,林府一个家丁已经如此了得。春来那一掌力量不是很大,但拍在心肺间,加上张飞一路飞跑,略感不适。
苏冰倒是一脸关心:“顾姑娘,晚上服上一粒,明日清晨再服上一粒,就能好了。”
张飞对一脸憨笑的苏冰反倒心里生厌:“我顾家什么药没有,稀罕你的药?倒是你怎么晓得我受了伤?谁准你信口乱说的?”
刁蛮的姑娘啊。苏冰心中暗暗恼自己多管闲事。
要不是看在顾老爷子得脸面上,看在张飞一个姑娘深夜受伤份上,自己才懒得理呢。
于是淡淡开口:“姑娘气息不匀,话语间速不畅。苏某略通岐黄……”
当然不能提自己早已晓得张飞与春来比试受了这一掌之创。
张飞倒是相信八九成,因为张飞曾见钱壮飞与苏冰救人,当时苏冰还给钱壮飞打下手。张飞虽骄纵,到也有教养,理顺了头绪后道:“谢谢苏公子好意。我这伤养几天就没事。”
苏冰见张飞口中谦辞,实际反是不屑,倒也不以为意,就回房休息。
苏冰躺在床上,心中暗自好笑。连顾念眉这样眼高于顶的殊色丽人都为林仕岳如痴如狂,还不知他无意间偷了多少青春少女的芳心。情字可真害人不浅啊。
转念一想,林家兄妹相貌、家教均为上乘,武林人士大多性情中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惯了,遇到这样清风明月般得谪仙人,自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自己不也对溪月小姐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吗。可是人家有未婚夫,下月就要成亲了。自己又能如何呢?平生第一次动情,确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都不算,而是流水根本不知晓他这片飘花流叶。
“哎……”
苏冰长叹一口气,千思万念,只想起古书上一句话:我本有心将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倒是自大的很,理所当然的把自己比作明月,人家就成了沟渠。
“还是不要想了。”
苏冰自言自语。越是不让自己想,溪月小姐的身影却在脑海中纷呈:清江边上盈盈而拜,林宅灵堂内一身缟素。不觉同情顾念眉几分:同为天涯相思人啊!
顾念眉不也就因林仕岳戏谑间、抬袖寥寥几笔相思成灰吗。
随即想起钱壮飞对他说:佛经有云,百世修得同舟渡,千世修得共枕眠。自己同溪月小姐前世缘浅,奈何自己今世情深。顾念眉亦是如此吧,真是可感可叹。
苏冰对顾家如何处理顾念眉这段情事很好奇。
顾牧原将家族生意全部交给儿子顾亦峰打理,顾亦峰较其父手法更胜一筹,药材卖卖已经遍布江南,有北上之趋。让江湖人更为称道的是顾亦峰的剑术。
顾亦峰在其父剑法基础上自创一体,唤作流星剑,以剑锋犀利、飘忽不定出名。
与顾亦峰交过手的人无不对其剑法心有余悸,江湖人送称号:流星剑。羊献名先生用十六个字概括顾亦峰的剑法:仰之弥高、俯之弥钻,瞻焉在前,忽焉在后。
顾亦峰为人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处理事由倒是不偏不倚,公正清明,将顾家声望推到又一个高峰。
顾亦峰越是深不可测,钱壮飞之流越是对其兴趣倍增,据其考证,顾亦峰年轻时也倜傥随性。
家境好、剑法精,自是无数江湖大家眼中东床快婿,妙龄女子眼中如意郎君。只是一切皆因一个女子戛然而止。该女子即使如今提起,江湖老一辈无不心旌神荡。
该女子姓文名惠字梅卿,三十年前江湖的一个传说。无数女子坐愁红颜老、无数女子伤心于红颜未老恩先断、无数女子黛眉常敛任是春风吹不展。
这对文惠而言不过是湖边红日东升西落,天上流云层叠消散。张飞用品貌、才情征服了江湖,自身却系于万丈红尘之外。
顾亦峰对文惠痴狂自不必说,哪怕让他在张飞身边做个下人,为张飞端茶送水,只要整天看见张飞、听见张飞,他就此生足矣。
文惠较顾亦峰年长五岁,只是在湖边对顾亦峰吟诵一首无名的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隔君天涯,君离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寻花去,夜夜栖芳草。吟罢一棹倒地,江海寄余生,鲜有人知其所终。顾、文二人的情事究竟如何,钱壮飞已不可考。
最近一个多月,江湖一片平静。武林名门正派没有召开什么武林大会,魔教也没有反攻清算的迹象。
朝中虽是急流暗涌,表面上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在朝、在野、在民间,婚丧嫁娶,农作商行,一切都在按部就班。
不平常的平静,孕育着不平静风景。
辣椒,苍梧镇,程家庄。
蜀地山水纵横,自古以来就是人杰地灵,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程家庄就是建在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山庄后高山绵延,山庄前绿水余绕,一片富庶安康。
程家庄说是山其实称作堡或城也不为过。护城墙高三丈有余,厚半丈有余,结结实实将山庄包围住。
庄内程府,榭台高阁连地而起,回廊庭院错落有致。门口一对汉白玉石狮威武森严,高高门匾上刻着“程府”两个大字,苍劲浑厚,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
程府内一片忙碌,倒也还井然有序。管家程春拿着一沓文书向厅堂走去,小厮冬生在门口将他拦住:“管家,那紫玉钗还放进聘礼里吗?”
“放……嗯,先等会儿。等老爷将聘礼单子定下来一并打理拾掇。”
“是。”冬生得令后去忙活别的了。
程春刚上厅前台阶,就听得茶杯惯地之声,吓得一个趔趄。就听大厅内程府现任家主的程元中道:“这亲,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龟儿子的,翅膀硬了是吧。”
又听得程夫人邓氏一旁柔声劝慰:“老爷,你消消气。鼐儿只是一时想不开嘛。”
“想不开?!想不开就要背信弃义,做王八蛋吗!”程元中又提了嗓子。
“老爷……”邓氏还想劝慰,却被急急打断。
“我程家打建庄起,就没做过毁约的事情。你不娶,你要爹的老脸往哪里搁?程家还怎么在江湖中行事?”
“爹,那、那我再等两年后再娶林家小姐如何……我、嗯、现在武艺还不精,还是先帮大哥做点事再……”
说话的是程其鼐,程元中的老儿子,也是最受宠的儿子。
程其鼐二十出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身段颀长,整个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看着儿子推三阻四,一贯口若悬河,现在却蠕蠕诺诺,程元中一声长叹:“其鼐啊,你那点花花肠子爹还不知道吗,你就想能拖就拖不是吗。你也不想想,林家官宦大家,肯把女儿许配给你……”
程其鼐只是苦苦哀求,倒也不敢提自己已有意中人:“爹,我,我不喜欢那样的大家闺秀,我……”
邓氏也怕儿子受了委屈:“老爷,要不咱们就多给林家点些补偿,林家小姐还是妾氏所生,林家现在也不为官了……”
“胡闹!你怎么也跟着糊涂?”
程元中用掌击桌,震得四周嗡嗡作响:“林学士不在了,你们就要势利了啊?你知不知道当年,我是多大的面子,林学士才肯跟我们定亲?妾氏生的怎么了,你别忘了你也是庶出。”
邓氏也被程元中震吓住了,开始劝儿子:“其鼐,你爹说的也有道理,我们程家家大业大,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