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道:“我先把这衣服给放了去,再去厨房帮帮忙,让你啊,早点用膳!”说着就往里走,步速极快,带着腰间的锦绣香囊敲敲打打着她纤细的腰。
方直点头笑,挥别了芍药,他就继续吃着荔枝往厅堂走。刚刚看到了芍药的笑容,方直的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了楚向南身上。
今天以前,方直眼中的楚向南一直是冰冷冰冷,俨然是姿态在上的高岭之花。博雅书院所教授的知识宽广而深厚,学业时间比其他书院都要长,要修三年。现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半还要多,别说深交好友,楚向南连一个点头之交的人都没有,从来不叫他人名字。冷血无情、目中无人、故作清高、骄傲自负,这些话语便渐渐传了起来。
可方直知道,这些均是谣言。
倾慕楚向南的人很多,男女都有,但追求均以失败、碰壁告终。方直虽还未敢采取行动,但这两年他算是明白了,就是他头脑再聪颖,学业再优异,名声再远扬,旁人再仰慕,再努力耀眼,楚向南也是毫不关心,不理不睬。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
一想到楚向南今天用那样柔和的语气叫了他的名字,方直的心就止不住地砰砰作响,悸动得令一向冷静的他几乎抱头尖叫出声。他吃着口中白嫩的果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里却是比这荔枝还要甜上几分。
可是关樾怎么会跟楚向南那样亲近?方直听见关樾叫了很多次“向南”,语气姿态熟稔不已。
切,管他呢。反正跟高岭之花吃饭的人是他。
方直又荡漾了起来,不一会就走到了顾家的厅堂。他给两对夫妇、四位长辈行了礼,便乖乖地坐在一旁认真神游。
男人们聊着商贾、战场上或惊险或荒谬的事情,女人们则说着体己话。林淑英摸着朱静头上的那一只通体透亮清贵的祖母绿玉簪,赞不绝口,朱静也大方道:“淑英你等一下。我这有一只前不久刚买的翡翠贝壳珍珠簪,温婉华贵,端庄大气,跟你甚配,我这就给你拿去!”
二人已经是闺友,互相赠送簪子玉镯也不是罕见之事。林淑英也不推辞,笑着目送道:“好啊,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朱静故作嗔怒道:“谢什么。”然后走出厅堂。
林淑英喝口花茶,余光一瞥才想起来她这个儿子。眼看儿子神色呆滞,林淑英就知道他是在想自己的心上人。林淑英唤了方直一声,两个人便继续聊起来在家时被方礼杰打断的话题。
直到这一屋子的温馨和谐被朱静尖锐的嗓音打断。
朱静奔进厅堂,发丝微微散乱。她冲着顾梓义跌跌撞撞地跑,口中急促叫道:“项链!老爷,我的项链不见了!”
第4章 盗窃
方才其乐融融的顾府,现在气氛沉重,直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两个侍卫分别带着一人来到厅堂,对顾梓义道:“老爷,下午到傍晚以来,不在场证明不完整的,就只有两人,都在这了。”
方直抬眼一看那二人,不禁有些意外,都是他今天碰见过的熟人——厨房的李厨娘和夫人的贴身侍女芍药。
顾氏夫妇、方氏夫妇、方直和其他已经摆脱嫌疑的家仆纷纷站在一旁,里三圈外三圈全是人,一双双眼睛全集中在圆圈中间的二人身上。
顾梓义面色阴沉,身材高大威猛,双手背在身后,挥戟斩铁的第一将军气场铺面而来,威严森然,弥漫整个厅堂。他站得高高在上,俯首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不豫地沉声喝道,“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按照家规,偷拿夫人项链,先打五十大板,再逐出顾家!”
李厨娘腰上还紧紧绑着她陈旧的围布,跪在地上蜷着发抖:“老爷夫人,我真的没有偷夫人的项链啊!我今天都没有往老爷夫人的房间走近过,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芍药也眼泪汪汪,楚楚动人道:“夫人,芍药都跟了您这么长时间,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我真的没有偷您的项链啊!望老爷明察!”
顾梓义叹一口气,对身旁若有所思的方直低声道:“阿直,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当然。”
方直捋捋思路,面向朱静问道:“那伯母,麻烦您说一说最后一次看到那条项链的时候。”
朱静知道方直头脑聪颖,胆大心细,破过不少案子,极其配合道:“最后一次看到那条项链……应该我午睡醒来梳头的时候,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项链还在呢。”
方直又道:“那麻烦伯母回忆一下今天下午你做过的和发生在你周围的事情好吗?”
“好。”朱静点点头,道,“中午像往常一样用完膳,我就回房小憩了一会,昨晚着实有些疲倦,所以未时才醒来。醒了以后让芍药帮我梳头,那时候打开了好多首饰盒子,但就是挑不出来戴哪个。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还打开了那条珍珠项链的盒子,确实是好好卡在里面的。”
方直敏锐道:“卡在里面?”
朱静道:“是的,我的首饰盒子比较特殊。所有项链——尤其是珍珠项链,都是卡在一个大小粗细正合适的槽里。没有那个凹槽卡着的话,我怕它在盒子里滚来滚去,把光泽都磨掉了。”
“有了那个凹槽,项链好取吗?”
“不是特别好取。因为珍珠大小跟凹槽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每次取的时候都得用手使劲扣下来。”
方直静了一瞬道:“那麻烦伯母派人,把装有那条珍珠项链的首饰盒子原封不动取回来。”
朱静看了看周围的一群家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由哪个去。
顾梓义看着夫人为难的模样,揽过她的腰身怜惜道,“不用纠结了,我亲自去帮你取过来。”
朱静的眼中充满依赖,放心道:“好。”
方直点到为止:“伯父,上面可能会有物证。”
顾梓义也是明白人,道:“好,我会小心。”
方直看着顾梓义身影出了厅堂,继续道:“伯母,然后呢?”
“后来我挑了头上这一只玉簪,就把其他的首饰盒子亲自盖好,放回原位。”朱静从发髻上轻轻拔下来那只祖母绿玉簪,递给方直看了一眼,又插回头上道,“然后三个侍女就全陪着我去小庭院里晒了晒太阳,那时候阳光也不那么强烈,晒着舒畅。晒了一会,我寻思着前几日订的绸裙该取回来了,便让芍药去取。”
芍药一听,连忙点头道:“是呀少爷,就是您傍晚瞧见我的时候,我那时是刚刚把衣服给取回来,这不刚取回来就碰见您了吗!”
“碰见你的那段时间,我自然可以为你作证。”方直无奈道,“可是后来你又走了啊,走了之后我就不能再为你作证了。”
“后来我根本没去夫人的房间啊!我把衣服给阿兰了,”芍药急忙环视了一圈,终于在人群后面看见了缩着的一个侍女,她激动指着那人道,“在那呢,我碰见了阿兰!因为我不知道今天方先生你们要来,所以看见少爷之后,我怕厨房人手不够,就把衣服给了路上遇见的阿兰,嘱托她放到夫人房间里,我就直接去了厨房!”
方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一个甚是镇定的姑娘。
阿兰当即站了出来,也跪道:“夫人,方少爷,我是在路上碰见了芍药。她当时怀里抱着几件绸裙,说自己要赶紧去厨房帮忙,托我放到夫人房里。当时我手上的差事已经办完了,就帮了她这个忙。我将绸裙送到夫人房里,什么都没做,放好衣服就出来了,夏嬷嬷可以帮我作证!”
夏嬷嬷是陪伴朱静时间最长、最衷心的嬷嬷。她搀着朱静,淡淡道:“确实是这样。当时我和小刘就在夫人房门口,看见阿兰拿着衣服过来要进夫人房间,我们两个便在门口留了一会,看着阿兰只是放了衣服,什么都没做就出来了。于是我们三个便一同离开了。”
方直道:“伯母,您让芍药取衣服之后呢?”
朱静道,“我让芍药去拿字条取衣服,剩下的两个侍女和我都还在庭院里晒太阳。一直到你顾伯父下朝回来,跟我说邀请了你们来吃饭。我当然高兴啊,就赶忙吩咐厨房去准备晚膳,然后就坐在房里看些字画打发时间,等着你们。”
“所以,芍药确实不知道我们要来这个事情?”
朱静思考了一会道,“确实如此。我知道你们要来的时候,芍药已经去拿衣服了。那个绸庄也远,来回确实也要费不少时间。”
方直道:“伯母请继续。”
于是朱静继续道:“估摸你们快到的时候,我跟老爷就出去迎你们,接你们回厅堂,跟淑英聊聊天,就说到了首饰。本来我是打算将一只翡翠贝壳珍珠簪子送给淑英的,便让她坐着歇着,我去房间里取来。我回到房间,取完簪子后突然想到了那条珍珠项链,想着与淑英也是般配的紧,便寻思着一同拿了项链也送给淑英。我翻开那首饰盒子,就发现项链不翼而飞!”
方直点点头道,“大概经过,我了解了。伯母,当你翻开盒子的时候,盒子上锁了吗?”
朱静摇头,“没有锁,只是合着。我平时也不爱锁这些首饰盒子,锁上之后还是要打开的,太麻烦。而且……”她捻捻手指,道,“我总觉得手指有点滑。”
滑?方直眉目舒展,似是明朗许多,他又转向李厨娘,道:“李婶,请您说一下您下午的情况吧。”
方才李厨娘跪在地上,一直没有开口。她整理整理混乱又畏惧的情绪,开口道:“我下午和王厨子一直在果园摘荔枝——就是少爷您在厨房吃的那些,我摘了好几簇,然后泡在冷水里,又和阿玉上街买了夫人今早提到的龙眼……”
方直回想着自己吃过的荔枝,口感冰冰凉凉、清清爽爽,确是刚摘下来、不久后又浸了冷水的新鲜荔枝。
他又望向朱静,朱静肯定地点点头,“我是说过让李婶下午去买些龙眼回来。”
阿玉也在人群里举起手道:“我跟李婶一起去的,我也能做证。”
“我回来了之后,一直在厨房揪荔枝。但没过多久,夏嬷嬷说方先生你们要来,让我们开始准备晚膳,准备得要比平时丰盛一些。时间紧迫,我们就开始干活,一直是几个人聚在一起互相帮着,一直到少爷您进了厨房。”
见方直点头,李厨娘定了定心神,继续道,“我给您拿了一捧龙眼,又端了一碗菌汤。后来看您没什么事,就怕厨房烟火大熏着您,让您走了。随后我又去果园摘了蜜桃,打算等晚膳结束后就着荔枝龙眼番石榴等等做些果拼清清口。等您走后,我去摘了蜜桃,就赶忙回厨房做饭了。直到不久前,才听说夫人的项链被人偷了。”
方直道:“所以李婶你的嫌疑时段是在摘蜜桃的时候,在这段时间内,没有人为你作证?”
李婶叫道:“是没有人,但我绝对没有偷夫人的项链啊!少爷您破过那么多案子,全都找到了真相,这次您也得明察啊!”
“李婶放心。”方直对着芍药道,“那芍药你呢。”
芍药道:“跟少爷您分开后,我就遇见了阿兰,把衣服给她之后径直去了厨房。我帮了帮忙,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疼痛,就去了……”
“茅厕。”方直了然,“所以,你去茅厕的时候是没有人能够证明的。”
芍药委屈道:“这怎么证明啊,我就说了一句我去一下茅厕,也不可能有人跟着我去吧?”
方直笑,“自然。”
“少爷,我斗胆插一句嘴。”芍药指着一旁又默不作声的李厨娘道,“就像您想的一样,我可能假借如厕去偷取夫人的项链,那李厨娘呢?她就没可能假借摘桃的名义去偷吗?她让您离开厨房,真就是单单怕熏着你、一片好心吗?您不能偏心啊,她给你荔枝给你龙眼,我就没给过葡萄没给过樱桃?”
“芍药姑娘,饭不能乱吃,这话也万万不可乱说啊!少爷自小就来咱家串门,我待少爷亲近,怕油烟熏着少爷这也是我的嫌疑之处吗?”李厨娘闻言抬头辩解道,“再说,老爷夫人平日里待我不薄,我又不是狼心狗肺之辈,怎能回过来偷夫人的项链?倒是你这姑娘,毫无依据就血口喷人,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芍药冷笑道:“怎能偷?怎么不能!众所周知,您老的儿子老大不小了吧?家里年年揭不开锅,正愁花钱娶媳妇呢吧?没聘礼绝不下嫁,这是您那未过门的好儿媳说的吧?夫人那一条珍珠项链,别说聘礼了,都够你儿吃个一年两载了!”
李厨娘被芍药刁钻的话气得说不出来话,只能伸着颤巍巍的手,不住地道:“怎么会有这种人,蛮不讲理,颠倒是非!”
芍药也懒得再废话,直截了当道:“项链不是我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