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和,奚和?”
裴若木焦急的抓住奚和的手,拍了拍他的脸——这孩子,刚才突然尖叫一声,跟发了疯似的,然后就又没动静了,到底怎么回事?
第12章
“ptsd?”
“是的,post-trauaticstressdisorder,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症状非常典型。”
心理咨询室内窗明几净,十分通透温暖,裴若木却只觉得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他拿过医生给出的诊断书,过于用力的指关节将挺括的纸面捏出褶皱,上面密密麻麻列着诊断依据:产生闯入性创伤情情景再现与回避反应;应激增加,具体表现为过度警觉,易受惊吓;睡眠障碍;情感解离……一列列一行行几乎灼了他的眼。
这个孩子居然已经被伤害到这种地步了吗?的确,对于一个刚刚失去父母与兄长的脆弱oga,他经历的一切或许并不啻亲眼目睹一场恐怖的凶杀,而凶手还在举着血淋淋的刀子狞笑着寻找躲藏的猎物——这场凶杀持续了整整三年,一千多天,每一天他的藏身之处都有可能被发现,然后头顶的刀子就会狠狠地戳下来。
裴若木闭眼深深吸气又吐出:“程医生,请问有治愈可能吗?我是说完全治愈,以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话一出口,他都觉得自己可笑,童年阴影,还是如此可怖的阴影,怎么可能消弭无痕呢,痴心妄想。
程医生温和地看着他:“裴先生,您知道的,这份诊断,”他用眼神示意,挂上一丝苦笑,“都是根据第三方口述。如果不进行直接交流,我无法再进一步详细确诊,更何况进行疏导。心理问题个体性差异是非常大的,家庭情况,社会地位,本身的性格与意志,都会对治疗的方案与结果产生影响。”
从那天奚和醒过来已经有三天了,还是低烧不断,吃不下什么东西全靠营养液维持,更糟糕的是他夜夜梦魇,常常尖叫着醒过来,裴若木过去安抚他,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却只是换来对方不停地道歉,一叠声地说着“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裴若木被他搞的头痛欲裂,不得已来求助心理医生,居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程医生将手里的另一份资料递过去:“您不必过于紧张,通过药物干预和心理咨询,避免外源刺激的话,发病率是可以降低的。我准备了初步的诊疗建议,这一阶段医生无法介入,家庭环境尤为重要。”
裴若木有点恍惚的想,避免外源刺激,怎么,奚和以后不结婚了吗?但还是仔细读完了注意事项,又拿了药,道谢离去。
程医生的预约很满,他托了关系才占用了人家下班后的一点时间,回家路上又拐到江边吹了会儿风冷静冷静,到家时天又黑透了。陈姨热好饭菜端给他,一边看他吃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奚和今天又只吃了一小碗蛋羹:“我就打了一个鸡蛋!鸡都比他吃得多!”
裴若木心不在焉:“陈姨,鸡不吃鸡蛋。”
陈姨啪一掌拍在桌子上:“我就是说这娃吃的太少啦!你……”
阿姨一巴掌拍的惊天动地,声音也一下子没控制好,饭厅与次卧一墙之隔,卧室里一阵响动,陈姨立刻拿左手狠狠打了自己右手一巴掌:“我这个脑子呀!”
两个人小心地开门进去,房间里却不见人影!陈姨吓了一跳:“小奚啊?小奚啊?”这窗户紧闭,门外他俩一直在,人能往哪跑,见鬼了不成?
裴若木四下环视一圈,蹲身瞧一眼书桌底下和沙发后,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大衣柜。
他轻轻敲敲衣柜门,温声问:“奚和,你在里面吗?”
他贴在门上的手能感受到轻微的颤抖。
裴若木没有把门拉开,继续说道:“刚才我和阿姨讲话,吵到你了吗?没关系,不用害怕,家里没有别的人。”他在外面哄了很久才慢慢拉开柜门,奚和瑟缩在里面,满头是汗。
裴若木问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奚和轻声说:“……对不起。”
裴若木稍微用了些力气扶住他的头:“不需要说对不起。奚和,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躲起来?”
尽管阻隔剂抑制了信息素,alpha天生令人信服和安心的气场仍在,奚和呆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儿,讷讷地说:“我听见……有人砸东西……”
裴若木侧过身子给他看外面:“没有人砸东西,再也不会有了。”
奚和怔怔的。
裴若木又重复道:“再也不会有了。”
第13章
奚和又战战兢兢地爬回了床上,裴若木拧暗了床头灯,打算在旁边陪他一会儿。
他的存在让奚和有点紧张,睫毛轻轻颤振,应该是在偷偷看他,于是裴若木就把那份诊疗建议拿了过来,装模作样地看,本来是装的,看着看着就真的看进去,等到反反复复琢磨了几个遍后才惊觉时间过去挺久了,抬眼去瞧床上的人。
奚和睡着了。
他蜷着身子,是母体中胎儿的睡姿,怀里紧紧抱着被子的一角,很缺乏安全感的样子——安全感,裴若木头疼的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诊疗建议书,要多给与安全感,要建立新的信任关系,要引导他说出内心感受并且修正错误观念。都是非常笼统的说法,他要怎么办,每天早上对奚和说一百句“你很安全”吗?
“这问题太好解决了——天凉谢破。”
“这时候就应该派几个人在谢敬常常厮混的酒吧堵住他把人抓起来绑到家里,当着奚和的面,他欺负奚和几次,就给他几枪,不,让小奚和拿枪,裴若木就站在他后面帮他扣扳机……让谢敬跪在地上,亲眼看着操盘手打压家里的股价,像刀俎之于鱼肉一般肆意玩弄,最后直接毁掉,作为他曾经所作所为的代价……”
“薛冬。”
薛冬眼里涣散开的光骤然收紧,条件反射地挺挺身子把刚才飘散开的思绪收起来脑洞关上:“老板?”
“奚和带来的那条小狗呢?”
薛冬答道:“没有健康证明,所以先寄存在宠物医院,明天就过了七天观察期了,打完六联给您送回家吗?”
裴若木点点头:“你下班吧,我也要回去了。”
薛冬赶紧收拾东西跑路,抓紧时间把刚才的脑洞记录下来,出头什么的,又坏又狠辣的总裁对小娇妻展开温柔羽翼什么的,真的很萌啊!
裴若木把办公桌上还摞成一沓的待处理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准备带回家,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一开门就听见一声大喊:“裴哥!”
又是傅凌云那个不着调的。
“裴哥,我爸让我给你送东西!”
裴若木冷笑:“给我送东西专挑下班的时候,你又打着我的旗号干什么坏事了吧?”
他没心情搭理傅凌云,傅凌云却有的是心情扯皮:“哎,裴哥,奚冉的照片看不看,他们学校文艺演出的,我们家小冉弹钢琴。”
两相对比,裴若木心里歉疚更甚,却忽然心念一转:“奚冉……”
他正色面对傅凌云:“你回去问问奚冉,就说……有个叫奚和的孩子,想见他。”
傅凌云问他:“奚和?也姓奚?”
糊弄傅凌云还是太简单了,裴若木信口胡扯:“是当年奚先生名下的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姓奚。”
奚家树倒猢狲散,剩下的所有都一并转到了裴若木名下,哪里还有什么孤儿院,也就傅凌云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才傻乎乎的信。
傅凌云领了令,打了个招呼回家了。
第14章
裴若木回到家,陈姨已经做好了晚饭,奚和病好的差不多,第一次上桌来吃饭,蜷缩在角落里恨不能和桌子同化成一块木头。
裴若木换了衣服和鞋,陈姨便过来跟他说要回家去了——平时这里也只有裴若木一个人住,只是前两天奚和生病才叫她来看顾。
门“砰”的一声响,奚和像只被踩了尾巴又不敢咋呼的傻兔子一样激灵了一下又萎顿下去,忐忑不安地看着裴若木,努力装出一幅听话驯顺的样子,极小声地说道:“裴叔叔好。”
“嗯,吃饭吧。”裴若木看不得他这幅寄人篱下的可怜样子,心里一阵难受,也不好说什么,便径自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晚餐两荤两素一道汤,裴若木碗里是饭,奚和碗里则是小半碗熬得糯糯的米粥。
还不够裴若木一口喝的。
“就吃这么一点吗?”
奚和本来就紧紧抱着自己的碗,被这句问话惊得一个哆嗦,勾着碗沿的手指收紧,连粥带碗一并扣在了桌上。
“啊……”奚和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狼藉,眼圈迅速红了,惶恐地看向对面。
裴若木赶紧走过来拽他起身:“弄身上没有?”
奚和摇摇头,又带着哭腔向他道歉,裴若木也无奈极了——兔子胆也没这么小吧,说句话而已就能吓得毛都炸起来?他只好安抚了奚和两句,把桌子收拾了,又去厨房乘了一大碗米粥回来。
“把这一碗都吃光,我明天就带你去接你那只小狗,怎么样?”
奚和还在为刚才发生的事惴惴不安,听闻此言乍然抬头,眼里久违的放出些许光来。
“你要是听话,还可以给它买一个窝和一些玩具。”裴若木诱哄。
奚和迅速点点头:“我……我听话的。”
“那吃吧。”
裴若木低头吃饭,奚和也拿着勺子往嘴里塞,中途还休息了一会儿,裴若木吃饭快,只是拿着筷子夹一点吃着等他,心里觉得十分好笑,想问问他需不需要溜达一圈消消食再继续奋战,想想还是算了,这孩子一幅不禁逗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他吃的太少了,那么一碗粥,估计十来岁的小孩都吃不够,奚和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却吃的很勉强的样子,怪不得又瘦又矮,那么小的一点点。
奚和最终把碗轻轻一推,艰难地说:“吃完了。”
裴若木看看那一粒米都没剩的碗底,笑道:“好,奖励你。”
他起身收拾碗筷,奚和坐不住也不敢来帮忙,脸憋得通红,裴若木就安排他在沙发上坐下,看见他僵直的背影,只得让他又缩回自己的壳子,回屋里去闷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