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低头处理文件,没理他。
秦正看四下无人,凑近了半开玩笑地问:“今天怎么觉悟这么好?肯下手帮我套窂龙舟?”
东方泽站起来走到一边,道:“我不做,你也会让别人帮你去做。”
秦正跟过去,挤兑他道:“不一样呀!你不是一向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嘛?某人原则性这么强,改起来应该挺难的吧?”
东方泽用目光制止他的进一步靠近,冷淡地说:“想通了也没什么难的。”
秦正只好站住,仍不依不饶地问:“说说看,怎么想通的?”
东方泽眼神飘向悠远的所在,轻声道:“小时候看动物世界,看到那些虎狼撕咬小鹿、小马的镜头,感觉很残忍。不是觉得动物残忍——因为那是它们的本能,而是觉得在边上静静拍摄的人很残忍:他们是有人性的,为什么不去救那些可怜的小动物?
大人就教训我说:拍摄是要理解动物的世界,而不是改变那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我们的同情和人性在这里一文不值,反而给弱者一线最不靠谱的希望,让它们更加不能真正认识它们所从属的世界。
所以,这世界最不需要于事无补的同情。我们只能旁观,让该发生的自然发生,而不是去扮演上帝的角色。”
秦正没想到这件事让他感触这样深,才待要说些什么,iris过来催请东方泽去开下面的会。
接下来,他们虽然见过几次,也一起开过两次会,但有意无意,东方泽离他很远,他几乎没机会说上几句悄悄话,一整天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东方泽在那边忙得不可开交,真像早上说的“只能旁观”,却无计可施。
晚上,不顾秦母一再的短信相催,秦正一直在孔雀大厦耗到夜里十一点,东方泽始终没在办公室出现,他只好一个人回家。到家时,东方泽居然已经熄灯睡下了。
秦正突然明白,这一切他都是故意的,他不想给自己接近他的机会。但是他难道不明白,自己并没想“扮演上帝的角色”,恰恰相反,他才是自己期盼已久的“上帝”,带自己脱离原来那个世界的“上帝”。
可他,是打定主意作“旁观者”了吗?
夜里,秦正躺在黑洞洞的客厅,吴世杰的短信突然跳了出来:“出货成功,三日成交。”
他将短信转发给刘绍南,心情有些激动:看来事情进展顺利,希望下面刘绍南能够信守承诺。
第二天一早,东方泽照例做完早餐就走了,秦正忍了,想着今天是周三,下午有两人固定的周例会,到时候好好哄哄他,让他把这几天的气撒到自己身上,哪怕让他打两下、甚至挠两下都成。
没想到,中午helen来汇报:因为没有重要进展需要汇报,泽总把下午的例会取消了。
秦正气急败坏地冲去他的办公室,房间里空空的,空得秦正的心都瘆得慌。
iris远远看见,不知道正总又有什么指令,匆匆跟进来小心地问:“正总,您找什么东西吗?泽总的东西我最熟悉,我帮您找。”
也是,这房间的主人明明不在,他冲进来干什么?找东西也不能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自个儿进来找不是?
秦正讪笑了下,问:“泽总今天还来公司吗?”
iris说:“他去市委跟曹市长开会,之后去……”
秦正烦躁地挥挥手走了。他知道如果东方泽不想见他,有足够多的理由留在外面。
这时郑总远远看见他,高兴地跑过来说:“到处找不到泽总。我刚刚从一个消息人士那里知道,孟菲最近好像在四下活动。”
秦正心中一动,问:“怎么个活动法?”
郑总小心地说:“她好像在有目的地逐一接近我们的大股东,据说是在游说那几个股东,要作他们的股权投票代理人,就像方天龙那样。”
方天龙就是拿到几大机构投资者的代理人协议,掌握了30的股权才有了以小博大、吞食孔雀的野心。但个人大股东不同,几个人加一起的股权也不过13,就算孟菲全部拿到手里,也不足以形成第三股势力。
秦正眉心微皱,孟菲这样做的用意,难道是想成为“最后一根稻草”?虽然体量不够,但如果成为最后一道可供调配的筹码,倒的确可以沽一个好价。但是给谁呢?自己还是方天龙?这个游戏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的目光不由转向东方泽的办公桌,现在这个乱局实在太闹心了,他不想孟菲再从咸阳阁蹿到孔雀大厦来烦东方泽,于是下意识地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泽总。时机合适,我自己会跟他说。”
周四早上,东方泽照例做完早餐就走了,还是只有秦正和秦母两人共进早餐。秦正已经四天没有跟东方泽一起吃饭、一起上班、一起吵架、一起看法制频道,更不要说近近地看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跟他斗气了,秦正连刮胡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秦母看着秦正的脸色道:“我说,你能不能跟东方泽说一下,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干脆住公司去算了。总之你不能再睡客厅了,你看你的脸色有多差?”
秦正放下勺子,看着秦母问:“你这次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秦母诧异地说:“当然想看我的宝贝儿子过得怎么样了,再有就是看看你身边的女孩子有合意的没有,需要不需要帮你安排相亲。你妈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帮你找个好老婆,你再给我生个大孙子,咱俩就都功德圆满了。”
秦正坦然道:“你当年结婚就为能养个儿子,从而让秦家功德圆满吗?”
秦母叫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结婚是为了爱情!当然你作为我爱情的结晶,虽然是副产品,但同样重要。”
秦正道:“我现在连主产品都没着落,你就把我的副产品作为人生最大追求,不觉得给我的压力太大了吗?”
秦母瞪大眼睛道:“瞎说!我又没让你无中生有,这本来就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你只要开个好头给我娶个好媳妇,自然我的孙子就有着落了。正因为你第一局老打不开局面,我这才冲上来帮你掠阵来了吗?”
秦正脸色一正:“不愧是我妈,头脑一级清醒!你认识到这打头阵是我、最好以我的主观意愿为主就好。我来华城之前咱俩怎么说来着?35岁是最后期限,对吧?我这才来不到半年,你就要反悔?当妈妈的不能给儿子树立这么个榜样吧?那以后我对你的所有承诺可都不靠谱了,这笔买卖要是这种玩法你可就亏大发了。”
秦母眼睛一转:“怎么,孟菲还不够漂亮?我觉得这姑娘又聪明、又时尚、又有礼貌,但如果你不喜欢她,当妈的决不勉强你。不过你跟妈交个底儿,你喜欢谁?有中意的没有?你把她带回家来我看看,我一定帮你出手,准保马到成功。”
秦正皱着眉头叫道:“哎我说妈!你能不能别这样?你没发现这几天东方泽连家都不回了吗?每天晚上看你组织相亲宴会,你让人家多尴尬!”
秦母眨巴着眼睛,说:“那我把东方泽和他对象也都请上?他有意中人没有?那天看你手下那个helen不错。不过,孟菲好像说他有个地下情人叫蓝雁雁、还是紫燕燕的……”
秦正忍无可忍地大声道:“求你别这样好吗?无论helen还是那个什么燕燕,东方泽统统不喜欢!”
秦母盯着他问:“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都说旁观者清,那你倒说说看,他到底喜欢谁?”
秦正盯着他妈妈,一字一句地说:“我一旦确定了,一定告诉你。”
周四这天,秦正打定主意无论怎样都要跟东方泽好好谈谈,实在没法再这样身处两个世界一样地过日子了。白天又是一整天不见人影,晚上照例不回办公室,明摆着又是不到睡觉不回家。
秦正当然不会傻等,晚上八点一过立马问陈立:“东方泽在哪?”
陈立恍惚感觉到好像不太对。
☆、35 相约不守
这不是秦正第一次问东方泽的位置,他终于觉察出:秦正发短信的意思,不是想监视东方泽在干什么,而是想找他?
所以,陈立放心地立刻回道:“他刚在锐欣开会,现在去布拉格咖啡厅的路上。”
秦正赶到布拉格咖啡厅时,东方泽坐在他们习惯的位置上,正出神地看着窗外,秦正在他对面坐下他才察觉,没说什么,仍然盯着窗外。
秦正问:“为什么不回家?如果不想回去,你告诉我我陪你一起来这坐坐,也好过一个人对着窗户发呆吧?还是你在这儿装酷骗女孩子呢?不会嫌我碍事吧?”
几天不见,东方泽愈加消瘦,两颊都有些塌进去,显得更冷峻了。
他微皱了下眉头,看都没看秦正一眼,清声道:“要么闭嘴,要么出去。”
能这样静静地与他相对而坐,秦正已经好开心,举手向老布示意,点了杯威士忌。
东方泽一直没理他,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来来去去、自由来往的人群,其实他在听酒吧里播放的歌曲。那歌曲的旋律很简单,但听上去每个音符都像重重地落在心跳的点儿上,让人心慌慌的,好像要失去什么。
秦正说:“我等你到35岁。”
东方泽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谁要你等?”转过头去怅然远望,倏忽一笑:“你还是别等了,人一旦离开,就再回不来了。”
秦正的眼神深不见底,平静地说:“这首歌的名字是《我等你到35岁》。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两个相爱的人,约定彼此相守,不能相守也要等到35岁。可是其中一个娶了妻子,另一个等了很久,害怕35岁之后就再没有这个约定,所以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样35岁永远不会来,他就可以一直等下去。”
这是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秦正没有特别说明,但他相信,东方泽懂得。
东方泽听得出神,应该也被感动了,突然说道:“我最不喜欢等人,也不想被人等,还是了无牵挂最好。无论谁先离开,谁都不需要等,这样最好。”
秦正注视着他,举起了酒杯,微笑道:“只要你说的,怎样都好。那我们说定:永远不要让对方等!君子一言——”
东方泽勉强一笑,举起了酒杯:“驷马难追。”
秦正徐徐将酒送到嘴边,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东方泽:只有分离,才需要等待;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让你离开。
东方泽啜了一口饮料,噙在唇边却没有咽下:没有等待,就不会有亏欠,就可以干净地离开。在没有欲望的时候离开,就不会有不甘和遗憾。这样,最好。
秦正盯着他的眼睛,说:“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敢不敢今晚再战一次?”
东方泽微微一笑:“好久没有赛车了,再比一次?”
只要他想的,秦正都愿意满足,只是今晚好不容易两个人可以静静相对,他有点不舍得这样快就过去、然后不得不回那个已经变了味道的家……
东方泽斜睨着他沉思的眼神,用长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二下,故意激他道:“不敢了吧?”
秦正不忍心拒绝他,坏笑着说:“咱们先比一局谁的手快,然后再比赛车。你车技那样好,总得给我个保持平局的机会吧?”
东方泽警觉地问:“怎么个比法?”
秦正用手比划着:“这样,一人一只手,手心相对、一上一下叠在一起,两手之间保持5毫米的距离,然后下面那手要翻上来打上面这手的手背。上面这只手躲过去就算上面的人赢;打到了,就算下面的人赢。这个主要是比反应速度,对于只会较真儿、脑子比较迟钝的人来说,肯定没得赢。”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你才脑子迟钝呢!爱比不比。”居然起身走了!
秦正吓了一跳,忙向老布打手势“回头付钱”,紧忙追了出去。
外面风月寂寂,所幸东方泽并没走远,靠在车边等他。
秦正好不开心地跑过去,刚说:“我没说不跟你赛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