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村东头新结婚的杨火林小两口,年轻气盛刚结婚,就算是食物中毒,你说他们身体怎么可能那么不经折腾,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就过去了?
第三天是我侄子一家,我亲侄子呀,一家三口也这么就没了!
这三家平时都好好的,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那带着三道线的乌盆。那三道黄线就是催命符,那是孔雀胆的标志呀!可怜我们村里老老少少几千口子,就这么被孔雀胆给蛊惑住了!”
秦正的心乱极了,还是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下去:“村里的人虽然不明白,但有些人被吓到了,从第一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跟香海签约搬离,等到第三天晚上,全村的人几乎都签了。这时候香海要求大家在二个月内必须搬走,尽管这个期限不合情理,但没有人敢去争辩,大家都想着赶快离开这个被死神惦记上的地方。”
老支书怒道:“谁说我们不敢抗争?我去找沈副市长反应情况,谁知这个官僚竟一反常态,不再支持我们,反而督促我们尽量配合,尽快搬走,完全是一副被黑心钱买通了的嘴脸!”
秦正突然说:“他现在退休,就住在华城的养老院,得了老年痴呆症,所以跟傻了没什么区别。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支书一听,冷笑道:“他是于心有愧吧?”
秦正长叹一声,说:“其实,他才是第一个接到乌盆的人——带三道黄线的那种,在他一公布项目延期时就收到了,同时收到的是一个期限——全体村民必须搬走的期限。
刚开始,他勃然大怒,觉得收到的不是恐吓而是侮辱,然后他就意外地发现,真的会有不着痕迹的谋杀在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一户一户、一天一天地发生。
他气极了,也怕极了,他没有证据、也没有时间,就抱着乌盆去找孔雀王。他不能直接去公司,就去了孔雀王的家里,在那里孔雀王非常坦率地告诉他:他要为现在死去的每一个人负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项目按期完成搬迁,这样,就不再会有新的死亡发生。”
老支书张着没有一颗牙的嘴巴嚎啕大苦起来:“三家呀,都绝户了,一共九口人呢!老天爷呀!”
秦正低头折着手里的纸,轻声说:“不,是十口人,还有杨在渔老人。”
老支书一怔:“他也是?”
秦正道:“本来我没怀疑到他,但他床下那只盆也带着三道黄线,说明他的死绝对没那么简单。”
老支书冷笑道:“能有什么关联?他不是孔雀胆害死的,他根本就是叛徒!他当时是村里的会记,要不是他,我们在前期的协议价格不可能被压得那么低!最后,他自己的孙子倒是被香海公司招成正式工,而我们全村却只能在这里捡垃圾。”
秦正淡然一笑:“他的孙子是叫杨卫国吗?”
老支书也不意外:“你早就知道?”
秦正诚恳地答:“不,我也是刚刚想到。他可能是你说的叛徒,但他必须得死,是因为他发现了沈副市长被孔雀王胁迫的秘密,而他也想从这个秘密上分到一些好处。沈副市长怕再出人命,因此不遗余力地推动搬迁进程,而他则拖延着不肯搬迁。
沈副市长还在跟他做工作,孔雀王已经等得不耐烦就先动了手,老人死在家里,村里人都知道,这是要杀鸡给猴看。但杨在渔的家人为什么会保持沉默?我想是因为作为补偿,他的孙子被香海聘用了——就是杨卫国。”
老支书对着秦正嚎哭不止:“这就是你老子干的好事呀!你今天就把它当鬼故事讲吗?”
秦正吃惊地问:“你见过孔雀王?”
老支书有些意外:“我当然见过,你怎么知道?”
秦正一笑:“不然你怎么认得出我?”
老支书咬牙道:“你和你老子一个德性——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不是你老子,我们一村子人也不至于死的死、亡的亡,活下来只能在这里捡垃圾。”
秦正只问:“他来见你做什么?”
老支书恨恨地道:“当时香海拿下地,我代表村民跟香海谈判,希望这里开发后能给我们这些村民一个营生,总不能拿了钱我们就没有了赖以养家的土地,一家子人坐吃等死吧?他们却让我们先签。我当然不答应,就僵持在那里,沈市长希望他们能答应我们的请求,就同意项目延期。
那天,就是那个黑着脸的孔雀王来亲自视察,他在村头一站,我就感觉到那股来自阴曹地府的鬼气。我当时想上去跟他谈,却被他身边的人给拦住,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我很气愤,就骂他:‘你不要被财迷了心窍,小心报应!’他戴着墨镜,我却看到他的眼睛一定在冷笑。
第二天,大家就收到了乌盆,死亡就开始了。从那时起,我知道就是这个孔雀王干的——他一定是来自地狱的魔鬼!虽然我们只能搬走,拿到的补偿根本不足以置办起一个新家,手里有了那笔现钱,一些年青人家不懂得节俭着当一辈子的钱花,反而吃了赌了迅速就败光了,最后只能去外地打工,留些个老幼婆媳在这里,我们能怎么办?我就把大家都聚在这儿,我就要让香海天天看着,提醒他还欠着一笔良心债!
我们就在这里与垃圾为生,我们在世人眼里也跟垃圾一样,恨不得我们不曾存在这个世上,但是我们也曾是这里的主人,也曾跟路那边的人一样自食其力活得有尊严。只是在那一次土地游戏中我们莫名其妙地输掉了,从此就失去了家园。沈市长应该还是顾念当初对不起老杨家的人,所以也不曾真正来清理过这个垃圾村。
十年了,有些老人死了,我们就埋在这儿,个个坟头都把那乌盆支上,就是提醒无论谁要是到了阴曹地府,都要记得去鸣冤。活着的,有些本事的都走了,有些人没本事也走了,强胜过在这里死守。可是我不死心,我就要守在这里,我要亲眼看看,到底有没有报应!”
秦正说:“因为这样一桩惨案,您失去了对光明的信心,象个瞎子一样生活了十年;沈老失去神智放弃尊严,象个傻子一样走向死亡;而孔雀王则永远失去了欲望和梦想的权力,现在只能象死人一样活在无知无觉的世界里。其实,生活还在继续,还是要给活着的人一些希望,不见得一定能实现,至少让他们有一个栖息之所,有一个生活的空间。这,就交给我来做吧。”
他最后一次看看村头的墓地,和身后生活在垃圾里的村民,转身离去。
老支书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像是仍纠缠在对命运的质问,迎着风竟怔怔地落下泪来。
秦正离开那个闪着幽幽冥火的村落,一路上心情实难平静。有些事他没跟老支书讲,而这,才是让他一定要查下去的真正原因:孔雀胆为什么会成为东方泽的雷区?因为那是死亡封印。
东方泽自从加入孔雀集团,就被一种奇怪的现象迷惑:所有走近他或“威胁”到他的人都会离奇地消失,他有所察觉却不确定,单纯的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在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谋杀在身边发生。
直到有一天沈副市长出现在咸阳阁,拿带着孔雀胆标识的乌盆指认孔雀王杀了人,而孔雀王则坦然承认并威胁他还会有更多的人为了他的失误去死。这是为什么当时并没有介入房地产业务的东方泽会知道杨家窑以及孔雀胆的原因。
他当时一定是偷听到的,那天在养老院见到沈老时他的表情说明,他并没有见过沈老;而他拿去做测试的乌盆,应该就是沈老抱去咸阳阁的那只,所以他真的见过底上有三道黄线的乌盆,并且他知道那是一种死亡标记,这让他把之前所有的离奇“消失”全部联想到了一起。
因此,孔雀胆绝不只是杨家窑,在东方泽心目中,它就象是一道开启死亡封印的钥匙。
☆、51 同归于尽
只是单纯的东方泽还是无法相信这真的就是在杀人,所以他去找那个记者核实,那个记者不见了;他拿了那只乌盆去检测,检测报告永远都显示在排队中;他去问袁笑天,后者也从报社消失了并且再也没有以记者的身份出现过。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毕竟他没有亲眼所见。
直到方天龙的事件发生:那天晚上他明确从孔雀王的眼中看到了不满,从吴世杰的眼中看到了杀机,然后,第二天方天龙就出事了,这无异于在孔雀胆事件后一次活生生的现场演练。
这就像霹雳一样,让他把之前的所有疑惑都对应到孔雀王身上——他那样尊重并顺从的秦董事长!
他正直的品格对此绝对无法接受,他无法再目睹孔雀王的罪恶,却又无法做到“大义灭亲”,所以他只有选择逃离。
这是为什么2014年一月政府晚宴后、春节来临前,他逃离华城的真正原因。
只是,单纯的东方泽如何能逃离孔雀王的天下?他当然被抓了回来。之后秦天一定更加小心,也许不再作恶,也许只是更加小心地作恶,总之秦天让“孔雀胆”成为一种禁忌,不再出现在东方泽的生活里,所以东方泽可以相对平静地继续留在孔雀集团,会是这样吗?
秦正看到咸阳阁的灯光,心里感觉到平静和温暖。
他把哈雷停好,一边走向楼门一边整理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最后一个项目为什么以741命名?
真相就是,沈老被孔雀王挟持了一辈子,退休前要用这种方式“记住”孔雀王的罪恶:这里有十条人命!741减去10,就是731——那是一个恶名昭彰、令人发指的数字代号,是日本在中国从事生物战细菌战研究和人体试验的部队番号。在这里,沈老应该特指秦天做案时使用的孔雀胆剧毒,不仅是指毒药的毒性,而是指秦天用毒之心,更甚于孔雀胆之毒。
东方泽在书房里,一个人在窗边的画框前画画。那幅未完成的《江边冬雨》果然是他的画作,只是不知道那画中弥漫的梅雨气息是不是沾染到他的眉头,令那张清隽的脸看上去有些冷落,只是眼中一贯的坚定与清澈,令整个气场超然地宁静。
陈立说:每次发现东方泽逃走,秦天都会又恨又怕。秦正突然有些理解当时秦天的感受:把这么单纯的东方泽放到外面的社会,简单就是在犯罪。但秦天却在他眼前活生生地杀人,不是更可怕的犯罪?因为他伤害的是东方泽对他的信任。
可是秦正呢?在东方泽眼中,他周五刚刚“涉嫌杀人”。
他不要在东方泽的眼中,让自己的形象与那个孔雀王有丝毫瓜葛。他好像又听到东方泽失望而气愤地吼叫:“你让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
秦正深深吸了口气,走到窗前。东方泽继续平静地画画,当他不存在一样。秦正再凑近一步,让自己的视线跟东方泽平齐对视,认真地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东方泽不想理他,但没控制住——还是白了他一眼。
秦正暗道“有门儿”,继续努力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谁都是从‘性本善’来的,但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做错,重要的是在做错的时候,事前有人提醒、事中有人约束、事后有人惩戒,从而降低犯错的可能性,这就是法治的意义所在,现在不是提倡以法治国,可见……”
东方泽打断他道:“你想说什么?”
秦正一本正经地说:“咱们来定家法。”
东方泽斜睨着他,问:“怎么定?”
秦正认真地说:“玩个游戏,谁赢了以后都听谁的。”
东方泽气得闭了闭眼睛:“你出去。”
秦正忙道:“游戏只是一种手段,重要的是,我想作好人,你帮我,可以吗?以后,我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会跟你商量,所有关键的决定都会听从你的意见,所有……”
东方泽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秦正一脸坚定地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东方泽看着他黝黑的脸上还若隐若现昨日留下的几条细细伤痕,一时有些心软,说:“你如果真想重新做人,就马上开始。既然游戏只是一种手段,就省了吧。”
秦正忙道:“不不不,这手段也很重要,比如入党还要宣誓呢,如果一心向往共产主义,宣誓是不是就可以省了?肯定不是!你看江姐也好、董存瑞也好,都是在宣誓那个庄严时刻,在意识里建立起‘我是党的人’,从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跟着党走。游戏也一样,标志着从这一刻起……”
东方泽打断他的进一步胡说八道,问:“你想玩什么游戏?”
秦正拿过一幅纸牌,殷勤建议道:“玩大小点吧?”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明显看不上这么没水平的游戏。
秦正一眼瞥见桌子下面有盒军棋,郑而重之地放到东方泽的面前:“咱们男人一向治家治国如治军,就玩这个吧。”
东方泽看着一溜儿的令、军、师,毕竟是男人喜欢的军旅特色,感觉上就有些亲切,却道:“我不会玩这个。”
秦正好奇地问:“真不会玩?那你会玩什么棋?”
东方泽冷淡地说:“所有棋类、牌类我都不会玩儿。”
秦正看他有些不耐烦地拿着劲儿,其实眼神里明明很感兴趣的样子,想着以后一定要教他可着劲儿玩儿,现在还是先来正经的,就说:“这个比较简单。你红我黑,你拿一枚棋子,我拿一枚棋子,谁的级别高,谁赢。”
东方泽皱眉道:“你平时就玩这个?这么没技术含量的游戏,幼儿园里学来的吧?”
秦正故作高深地说:“你还真别说,这军棋是最接近两军对垒、谋略布局的,肯定不是一、两天能掌握的,哪天你研究透了棋谱咱俩再来比过,一决高下。今天不是关键在仪式感上吗?这个比军衔是最快的。”
东方泽随手摆弄着,不经意地问:“当真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