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浪轻咳了一声，比出食指，默然指了指楼上。
得到确切回答，少年怒目逼视着甄浪，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甄浪凝眸看去，眼前这位一头蓬乱的黑发，面容憔悴，但一双黑亮眼眸英气灼灼，气势上半点不输。
甄浪不禁就想到了顾润宁给那个游戏人物取的名字——小豹猫。
眼前这哪是什么可爱的小豹猫？明明就是生死看淡，不服来战的非洲蜜獾。
甄浪微有些感慨，原来那款游戏里的“焱”也是有原型的，还暗合了少年原名中的“燃”。
此刻，甄浪才恍然想起自己有个古灵精怪，堪称神奇的妹妹。
陆可燃现在的衣着，并不是昨天那套经典的夜店打扮，甄浪惊异地发现，男孩身上穿的竟然是顾润宁平日爱穿的禁欲文艺风休闲装，裤腿明显太长，还在脚腕处挽了几折。
他还在怔忪间，楼上又跑下一个人来，正是这身衣服的主人——顾润宁。
顾润宁平时生活十分自律，他有个习惯，就是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提前准备好。
结果他的小豹猫醒来时，先给了他一顿暴打，最后还把他放在房间里的衣服穿走了。
顾润宁此时松松披着一件浴袍，单侧眼圈乌青一片，敞开的脖颈处还有明显的一道掐痕。
顾润宁像是怕男孩吃亏一样，急急追下了楼，男孩听到动静，回头怒目瞪了顾润宁一眼，顾润宁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站在原地没再靠近。
这两人从神态到衣服，再到顾润宁脸上的伤，都十分惹人遐想。甄浪在心中由衷佩服“套路宁”的本事。
他用眼神隔空询问好友：怎么回事？
顾润宁耸了耸肩，无奈地笑了一下。
陆可燃对两个被自己打成乌眼鸡的贵公子视而不见，莪土径直绕过顾润宁，上楼去找他哥。
刚走到楼梯中段，就看到陆可煜出现在楼梯尽头。
陆可燃微微一怔，凝眸看到他哥磕破的额头，青紫的脸颊和结痂的唇角的一瞬，全身的怒火一炽，不发一语，转头冲着甄浪奔去。
男孩心里痛心疾首，怒不可遏，他哥一直病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腕受伤，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状态一直不好。
他知道他哥有多爱音乐，总在担心他哥会不会想不开，结果竟然因为自己又让他哥被这群纨绔毒打。
陆可燃眼神里凝着微不可查的悲切，像头发狂的小豹子一样来势汹汹，拳头冲着甄浪挥过去。
甄浪早有准备，一个闪身，动作迅捷地躲开了陆可燃的正面袭击，他不想还手，只能围着料理台躲闪。
甄浪拒不还手，陆可燃很快就占了上风，将甄浪逼到厨房一隅，抡起拳头，正要向着甄浪挺直俊逸的鼻骨砸去。
甄浪双眼一合，抿紧了唇，心想：算了，害那人受伤，他也有责任。多挨他弟弟几拳，他心里也能好受一点儿。
半晌，预料中的重拳并没有砸在鼻管上，甄浪疑惑抬眸，看到陆可燃的拳头顿在半空。
在他身后，那个清冷少年不知何时站到近前，修长匀停的手指紧紧握住了陆可燃挥拳的手腕……
第18章 各怀心事
陆可燃回头，清亮漆黑的眼眸直直回视着陆可煜，疑惑道：“哥——？”
甄浪抬眸看到是那个少年救自己，心中触电一样倏地一荡，又惊讶又悸动，隐忍多年的恋爱脑甚至在几秒钟内，脑补出了许多可能性和发展前景。心里像开了一朵花，桃花眼睛里有光在闪，就要喜形于色。
陆可煜凝眸时，无意间瞥见那人像犬科动物一样莹莹颤动的眼睛，不禁被他眼里的流光闪得全身一僵。
少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每次都用饱含深情的目光望着自己，微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望了望一脸愕然的弟弟，抿着唇，沉默地摇了摇头。
兄弟俩一向心有灵犀，只一个眼神，陆可燃就读懂了他哥的意思。他们两兄弟已经落魄不堪，他哥替他扛下这些，就是不想他惹出乱子吃亏。
少年望着他哥结着血痂的唇角和苍白如雪的脸庞，半晌后，长睫垂下，眸色一片黯淡。
兄弟俩幼年丧父，少年丧母，他哥养他，照顾他，他敢怼天怼地怼全世界，却不敢拂逆他哥的意思。
陆可燃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丝悲壮，随后又转为一丝隐忍和委屈，狠狠撤开了砸向甄浪的拳头，厉声质问甄浪：“你到底是哪边的？到底找我干嘛？”
甄浪将哥哥的隐忍、懂事，以及对弟弟的掌控力都看在眼里，心下酸楚，又被陆可燃怒目诘问，也想将一切误会说清。
他在看清那个传说中的“夜店头牌”的长相后，就大概猜到了“甄蕊流连夜店”整件事的内情。
甄蕊曾经就读林泉高中，却是“星忆校草”的忠实粉丝，又向来博爱，高中时期就像追星一样，关注着“星忆”的几名男神。
昔日的男神就算落难，也依然是男神。就像偶像明星身陷负面新闻里，忠粉也会出来聊表忠心。
甄浪很了解那小丫头的个性，甄蕊仗义且细心，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傻白甜，一时好心就拿着真金白银打击别人的自尊。
她肯定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到昔年男神打工的地方，再从旁支持一下男神的工作，帮人家增加收入，顺便近距离接触一下。
甄浪猜到个大概，摆出诚恳谈话的姿态，示意两兄弟到餐厅那边坐下，垂眸思索了一番，避重就轻地讲了一个手下办事不利，弄错了人的拙劣故事。
甄浪有自己的打算，他猜出妹妹流连夜店的目的后，只字未提甄蕊，为了维护两兄弟的自尊心，也不打算将甄蕊的身份和事情的内情和盘托出。只轻描淡写说是属下弄错了人。
他虽然这么说，兄弟俩却心里清楚，那些打手形貌的人称呼他们时，一口一个“粉雪陪酒的少爷”，陆可煜也见过那张模糊的照片，确信根本不是弄错。
整件乌龙事件的核心问题，被甄浪含糊带过，那语气虽然诚恳歉然，内容却语焉不详，听起来依然像是阔少爷打完人后的借口。
陆可燃被他说的云里雾里，皱眉道：“你们昨天一群人到粉雪找我，我刚好跟客人出去了，你们就跑到我家绑走我哥……”
男孩说到这儿，气得哽了一下，愤愤道：“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是谁？我哪里惹到你了？说清楚，我以后绕着你走！”
陆可燃想起深夜回家，看到那一桌子凉透的饭菜和空荡荡的屋子时，心中汹涌弥漫的绝望和揪心，猛地上前，恨不得再次暴打这个一身闲适气度的公子哥。
陆可煜错身一步，用肩膀抵住又要发狂的小兽，在制住了陆可燃后，才转头望向甄浪，眼瞳像冰封的湖水，清冷寂静，不带一丝情绪，语调也一样平静淡然：“你，以后还会再找我们麻烦么？”
虽然甄浪只字未提甄蕊，但陆可煜已经从那个黄头发的嘴里，获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知为何这个蓝头发的公子哥没再提起甄蕊的事，他也不想弄清这些纨绔奇诡变幻的想法。
大概是他们发现属下把哥哥当成弟弟抓来，而兄弟俩都被修理了一顿，也应该出了气，就不想追究了吧，而且……
陆可煜想到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两次冲着自己傻乐的样子，以及昨晚那个轻羽点水的吻，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寒意。
甄浪听到少年说“以后”，心脏蓦地一痛，深深望着少年黑琉璃一样的眼瞳，一字一字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
我甄浪，今后绝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听了这话，少年眼睫颤了颤，容色淡淡的，眼睑垂下，没再看甄浪，清清冷冷说了一句：“希望你，别出现在我们兄弟面前……”
甄浪：“……！”
甄浪垂眸，眼神空落落盯着餐桌一角，沉默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甄浪外表强撑着一贯的平静淡然，看不出什么剧烈情绪，但站在不远处的顾润宁仿佛都听到了好友心碎的声音，又想起甄浪如珠似宝地守望那人的样子，心里跟着狠狠抽痛了一下。
听到甄浪的保证，陆可煜没再多说什么，拉住弟弟的手臂，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他不想再跟这些纨绔阔少过多纠缠，也不想弄明白他们变换的言行里，隐含的意义。
甄浪正在暗自伤心，见两兄弟要走，赶紧叫住了人，行云流水写了两张支票，亲自递到两人面前，并礼貌地再次致歉，诚恳说明这些钱是误伤两人的医药费和一点歉意。
他斟酌着措辞，已经尽力不伤害到兄弟俩的自尊心，但这张支票一递出去，陆可燃还是像被踩到了痛脚的豹猫一样，炸开了一身逆毛：
陆可燃哼笑了一身：“有钱了不起？”然后，咬着牙将那张支票撕碎，往天上一撒，给他来了一个“漫天飞羽”。
陆可煜倒是一脸清冷，拉着陆可燃继续向门口走，路过门厅时，轻轻将支票放在门旁的柜子上，全程没有多看甄浪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打就打了，只要你不出现，就够了。
陆家两兄弟一个傲然一个淡漠，一个炙烈一个清冷，却是一样的有骨气。
甄浪站在原地，默然望着那道颀长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门前，像尊雕像一样，半晌凝立不动。
果然，事情就如他昨晚料想的一样，他的“钢琴小王子”对他深恶痛绝，厌恶之极。
甄浪和顾润宁坐在一窗晨光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小阿姨精心烹煮的早餐，脑中不断回放着两兄弟临走时，决绝又隐忍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沉默不语。
这如丧考妣的沉闷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顾润宁抬眼望了望甄浪，温声安慰：“这种开始，也不是特别糟糕，至少……比较难忘……”
甄浪机械地喝着粥品，味同嚼蜡，听到好友这句，手上动作顿了顿，扯动唇角，回应顾润宁惨然一笑。
是啊，肯定是永生难忘了。
试问世间能有几个人，会大半夜把你抓回来，关在小黑屋里毒打一顿呢？
甄浪不笑还好，他这一笑，连顾润宁都跟着揪心，低下头，继续维持着甄宅里的低气压。
半晌，甄浪想到一件事：“你脸怎么回事？不是说会小心吗？”
顾润宁讪讪笑道：“我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