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韩凌在左监门卫, 听说颇受上峰赏识……这人与人呐, 就是比不得啊。”
那届武举的武状元龚鹏,原本前途无限, 可惜与前忠勇侯世子严杭来往过密, 受其牵连。
忠勇侯在贪腐一案中也获了罪,爵位也丢了, 被判流刑。
严杭是早就被格了功名和差事的,秋天的时候跟着一家人上了路,龚鹏也被上峰厌弃, 如今郁郁不得志,早就没了什么声响, 连被提到的资格都没有。
听他说话的人虽然知道韩凌是去岁的探花,但却有些疑惑他后面的话:“怎么比不得?这位仁勇校尉可在亲王府,如今看来,是被七殿下当心腹带着。”
同样都是在这么冷的天办差,他们苦哈哈地守着外宫门,人家却能跟着亲王办事。
更何况七皇子如今还领了礼部的差事,能跟着领事的亲王,看来也不差啊。
那人看了远处的男子一眼,正准备跟新人说道说道,就见少玄看了过来,被对方锐利的目光扫过,他心头一凛,莫名觉得心虚起来,害怕地闭上了嘴。
这时候,璟亲王从不远处快步走了过来,又从他们面前经过,正要出宫去的样子。
察觉到齐璟出来了,少玄往前迎了两步,很快看出齐璟的情绪有些不好。但他没有着急问对方与俞昭仪谈的如何,而是将他送上了马车。
这么冷的天,就是齐璟想起码,少玄也不会允许的。
“回府。”马车里传来少玄的声音,在外的亲卫立刻示意马车夫御马。
齐璟像往常一样回了府里,但他一路都在想着刚刚与俞昭仪的对话。
经过了刚刚的对谈,起初的恼怒渐渐生出了困惑,随后变成了怀疑……齐璟觉得,俞昭仪应当是有事瞒着他。
昭仪说,她是因为二皇兄疏远了文思殿和安国公府,所以才设计让他栽个跟头,好记起姨母和外祖的好来。
但以齐璟所见,二皇兄虽曾提醒他要有自己的力量,但齐珩无论对俞昭仪还是对安国公府,都绝对不到疏远的地步。
至于对杜家,因杜大人是朝中重臣,杜氏又是他的正妃,二皇兄看重一些并不为过。
俞家和杜家如今都在为二皇兄出力,正是该团结一心的时候,皇兄连太子都不是,俞昭仪要杞人忧天,是不是太早了些。
但更让齐璟觉得违和的,是俞昭仪刚刚流露出对二皇兄的态度,实在与他两世的记忆都有偏差。
在他的印象中,无论是上辈子的十几年、还是这一世的几年间,俞昭仪对齐珩的关心爱护绝对不是偶尔为之的。
宫里都道俞昭仪对胞姐的儿子视若己出,连太后和皇帝都放心,连齐璟亲眼所见、亲身经历,都觉得自己在俞昭仪面前,远远比不过二皇兄。
要么,她是真心实意要善待姐姐留下的独子,因行动全出于本心,自然用不得伪装,那她就算再忌惮杜家,为了二皇子好,也不至于舍本逐末。
可如果她真的是因为有所图,才对二皇兄那么好,那能掩藏这么久,不正说明俞昭仪是个心思深沉的女人,而且对二皇子夺得帝位是有执念的……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女人,因为莫须有的疏离感,就做出有损二皇子争储之路的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面对少玄,齐璟是全然信任的,他无法跟其他人说的事,都可以拿来与少玄谈论,包括自己那个所谓的“预言梦”。
只是提及自己的母亲,齐璟觉得多少有些别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其实有点担心,因为感情的因素作祟,自己对俞昭仪有怨,所以对方无论做什么,他不是觉得愚蠢短视,就是觉得有异。
人的心就跟它长的位置一样,确实是偏的。
这件事若放在上辈子,他不仅不会怀疑俞昭仪,甚至可能义无反顾地合着她的心意去做事,既不会问为什么,也不会想后果,只专注于怎么办才能实现昭仪的愿望。
不过很快的,他又庆幸起来,觉得自己能抛开过去那种盲目,而能理智地看待俞昭仪的种种行为,才是正确的。
“我怀疑,昭仪在庄进实一案上,对我有所隐瞒。”
少玄在齐璟身边几年,也看得出齐璟对于生母的感情十分复杂。
虽然齐璟表面上看起来因为俞昭仪的冷漠而失了耐心,不再对她言听计从,但每每跟俞昭仪有关的事情,齐璟都难免多念叨一些。
至于这种感情到底是对生母的爱,还是爱而不得生了恨,哪怕齐璟自己,恐怕也分辨不清楚,更何况是别人。
不过,解决当下的问题,比讨论齐璟对俞昭仪的感情要重要。
少玄想了想,点头道:“如果是为了掩盖什么,所以交代了一个理由,最有可能是为了掩盖什么?”
齐璟正在为此困惑:“按照常理来看,我们想掩盖的事情,必定比当作理由那件事更重要……还有什么,比帮二皇兄争储要来得重要呢?”
——不看重二皇子的太子之位……俞昭仪总不可能根本就不在乎二皇兄能不能成为太子,所以才无所谓父皇对他的态度吧?
虽然齐璟有自己珍视的生活、有自己更重视的人了,但他不能否认的是,对于文思殿、安国公、杜家,还有那些依附二皇子的人和势力来说,让齐珩当上太子,就是此时最重要的事。
他这个七皇子没有觉醒神武,俞昭仪若想安安稳稳做太妃,甚至当上太后,显然是指望不上他的。
若是将来齐珣或者齐琢当了皇帝,到时候安国公已经年迈,新帝不会再重用俞家,曾经跟着二皇子的人,自然也都跟着失了势。
身为妃嫔的俞昭仪甚至连皇宫都未必能待,到时候说不定只能跟其他嫔妃一起去皇家寺庙为先帝祈福。
“你已经封王,若是将来到了封地,是否可以带走太妃?”
听少玄这么一说,齐璟思考了一下回答:“若皇帝准许,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青州历史上确实有过亲王在先帝驾崩后将自己的生母带离皇宫、到封地去生活,但前提条件是,这王爷与新帝的关系非常亲厚。
这种亲厚,还不是一般的信任,否则,新帝但凡有点忌惮自己的兄弟,都会想尽一切理由把其生母扣在京中,好变相地当作人质。
齐璟对于自己和两位兄长的关系,没有那么乐观。
而且他相信,无论是姚贵妃还是方淑妃当太后,应当都会乐意看到俞昭仪去皇寺苦修、或者留在皇宫里看她们脸色、受她们磋磨的。
俞昭仪因是先德妃的胞妹,一入宫就备受帝王宠爱,有其亲姐临终时的托付,她不仅可以生下自己的儿子,而且这么多年即便体弱多病不能常常侍寝,却从没有失去圣心。
齐璟这几年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讨喜,俞昭仪甚至比四夫人都要来得尊荣。再加上皇帝重国事,对后宫并不十分关注,所以他对俞昭仪的种种偏爱,自然不会让旁人感到高兴。
——母嫔与姚贵妃她们相处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难道她不害怕,若将来二皇子落败,她也要跟着受苦吗?
齐璟每次跟少玄交谈,总能解决问题,至少也可以纾解一下心中的不快。
这还是第一次,在他们说了半天话之后,齐璟还是觉得满心困惑。
他无奈地意识到,这个原本应该跟他最亲的女人,他却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天气越来越冷,距离上辈子自己被毒害的那天也越来越近。因为二皇兄的死而复生,带给齐璟无限的希望,他相信自己也能跟齐珩一样,摆脱死亡的命运。
只是身边有未解的谜团,总叫人放心不下,齐璟为此感到十分烦恼。
这时候,少玄看着他,突然问道:“你要跟安国公,跟珩亲王说这件事吗?”
齐璟闻言,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不管俞昭仪心里藏了什么,这件事她已经做了,后果也已经是那个样子。
如果齐璟告诉安国公,也许会道她一句“糊涂”,但若是二皇兄知道了实情,能心无芥蒂吗?
如果是几年前的二皇兄,齐璟倒不是很担心,因为在他看来,二皇兄幼年在父皇身边得其教诲,是一个正直磊落的人,即便知道俞昭仪一时糊涂,多半也会感念她养育自己多年的情谊,甚至可能会想办法安抚她这种焦灼的心。
但现在的齐珩,已经不是当年的齐珩。
他因鲛人撕毁盟约而经历了最可怕的死亡威胁,至今仍然怀疑自己的两个兄弟曾与鲛人勾结、要害他性命……现在的齐珩,变得多疑起来。
俞昭仪这般举动,在现在的齐珩看来,肯定是不能原谅的背叛。不要说俞昭仪了,就是安国公府和齐璟,都难免受到牵连,彻底失去齐珩的信任。
如今齐珩需要他们,也许会忍下来,但若是将来他成了大业、当了皇帝,还会忍下去吗?
第一二六章 立储
为避免俞昭仪再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齐璟决定先将此事诉与外祖安国公。
他原本以为,俞昭仪在宫外的可用之人, 皆出自安国公府, 但事实证明, 他这位母亲的本事, 不止这么一点儿。
能够在其他诸殿安插自己的人手,还可以借太后千秋放出宫的机会, 把效忠于她的手下送出宫去听她命令办事……光是这一点,就足够齐璟惊讶。
更何况俞昭仪在一开始, 似乎就已经做好打算、留好了退路, 哪怕有人察觉到庄府有逃妾的事情,她的手下也有层伪装, 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
如果不是重新活过一次, 齐璟此刻恐怕也跟外祖一样, 相信之前的事情乃绫绮殿所为了。
当然,他跟安国公去信的时候, 不会说自己是有预谋地套翟闽的话, 只是说翟闽看到自己后以为俞昭仪跟自己交代过,为让俞昭仪放心才和盘托出, 见他发现了端倪。
得知这件事的安国公自然是生气的,但他自认为比齐璟多了解俞昭仪几分,看到七皇子在信中的描述, 他明白女儿多疑和不安的缘由。
俞昭仪待二皇子再好,始终不是其亲生母亲, 想要牢牢抓住二皇子,自然需要花费心思。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思没有花对地方,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安国公理解归理解,虽并未撤掉安排给俞昭仪的人马,但还是设了限制,凡俞昭仪催动他们做事,必要经过京中的国公府。
不过事关重大,安国公也很快回信给七皇子,千叮咛万嘱咐,叫他暂时不要把此事告诉二皇子。
安国公安担忧的原因跟齐璟担忧的一样,觉得这样做除了将二皇子推得更远,没有其它作用。
齐璟拿着信,颇为无奈,他不想隐瞒二皇兄,但也明白外祖说的对,现在把实情告诉二皇兄,不仅不会让他感到放心,反而会让他觉得外祖、姨母和兄弟皆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