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燕地,姬职那个糙汉子,没跟他喝过如此风雅的酒,也许是满殿注目的万道光芒,让他感觉到不自在,也许,是面前那双年轻的,深深的,充满了侵略性的眸子,让他连自己也有点意外的震撼。
他的脸,被这口突然灌下的酒,呛得通红,并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低着头,屏蔽掉了一切目光,包括台下的,更包括台上的,尽最大的力气,让自己快速恢复平静。
背上抚上一双有力温暖的手,在上面,轻轻拍着,很有节奏,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从容。
苏秦低着头,想像着此刻那双眸子的颜色,这个年轻的王,总是在不经意的某一刻,目光变得深邃,让即便是对帝王心术学有所成的自己,也有点读不懂。
那双眸子,像是浮着一层春光的千年寒潭,乍一看,是符合他年龄的天真烂熳,再往里去,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他,把一切深深埋起。
会有什么呢,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在父王母后的千宠万爱中长大,分不清五谷,辨不得忠奸,连王后都未立,男女之情都没尝过吧。
“先生,来,渴口甜汤,润润喉。”一只细白的瓷碗递到了嘴边,端着它的,是细长优美骨节分明的那只手。
大将军【啧啧,果然是田家人,虽然嫩,这笼人的招,却是天生骨子里带的】
老相国【嗯,孺子可教也,有一两成先王的风情,学会疼人了】
上大夫【啊啊啊啊,好想坐在那里的,是我啊,天啊,王上那宠溺的眼神,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如厕】
田文【我是不是田家抱错的孩子,为什么,没有那个花瓶的一点颜色,老天啊,你对田文,不公啊】
听着海螺里众人对自己第二次咸猪手的评价,齐抿王心情大好,他看到苏秦喝完了汤,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殷勤地替他去擦嘴角。
苏秦却像上次那样,很有爆发力地跳了起来,跪在地上,连呼不敢。
“先生拘谨了,快起来,请坐。”齐抿王面色端方地直起身子,客气地说道,好像真地是一个真心实意想对大才表达亲和的君王。
这顿晚宴,直接持续到月上中天,回到内殿的齐抿王,在几个小内侍的扶持下,歪歪斜斜地倒在了那张华丽的大床上。
手腕上传来了一声讥笑声,他歪头一看,见小花鸟抱着两个翅膀,面露不屑。
“怎么,孤唐突了你心中那风光霁月般的人物,心疼了?”齐抿王不地道地朝它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哼,你们田家的男人,骨子里都骚得很,这事,还真是天生自来熟啊,你也没见过人家刘家的男人跟男宠的闺房之乐啊,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哈,还同饮一杯酒,这不是间接地接、、、咦,这就睡着了,怂!”看了眼睡着了脸上也带着笑的齐抿王,小花鸟挥了挥翅膀,一条被子便盖在了齐抿王身上。
第二天,按一个君王对贤才正确的态度,齐抿王是要去为苏秦送行的,毕竟,人家做得,可是为了齐国合纵天下的局。
但当收拾妥当的齐抿王刚跨出宫门时,侍卫快步来报,苏秦先生,昨夜已经在酒宴散了以后,直接出发了。
可真是敬业,齐抿王心里闷闷想到,同时又暗暗担心,田沙和猗顿,可要行动快点,一定要赶在苏秦前头,布好网,早知道,昨晚就应该别心软,直接把他灌趴下,没个三天五天起不来,即便起来了,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下不了床,才好。
“切,还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你行吗你?”小花鸟站在空间门口,讥笑道。
“对你不行,对别人,不见得就不行,我们田家的男人,不是骨子里就骚吗,别以为昨晚上那只不是什么好鸟的话,我没听见。”齐抿王伸手,手指一戳,便把小花鸟按进了空间里。
怪不得长了一身花色羽毛,原来,心里,花着呢,一只鸟而已,懂得还挺多。
远处,田单领着一群今年刚招进的年轻侍卫经过,在看到一个影子时,齐抿王差点跳了起来。
他极力压制住激动,叫住了田单,眼睛却看着此时还一幅娃娃脸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王孙贾,那个振臂一呼,带领十几人杀了淖齿为自己报仇的年轻人,在地府的时候,唯一一个看到自己的王上在河边跟一只恶鬼争抢食物,暴怒而起把恶鬼一脚踢进河里,自己却受罚三生都要为畜生的人,那个把自己的衣服脱了披在王上身上,然后抱着王上的头大哭的人,他的身后,跟着几只鬼,就如今日,他身后的这几个少年。
“田统领,这批侍卫,换成孤的贴身亲卫。”齐抿王嘴唇紧抿,声音很是低沉。
虽然心下奇怪,但田单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王上的命令,他朝身后的十个少年肃了肃脸,冷声训诫道“贴身护卫王上,责任重大,有危险时,尔等即便性命不要,也要挡在王上面前,可听清了?”
十个少年拱身行礼,大声喊着听到了,然后,齐唰唰地转身,等着王上吩咐。
“你母亲可好?可否每日,都倚在门边,等你归家?”齐抿王下巴微微昂起,别人以为这是一个王的骄傲,其实,他只是不想让眼泪流出来而已。
前世的王孙贾,城破那天,正值休沐,回来时找不到王上,失魂落魄地找了几天无果后回家,每天都倚门而望盼儿归的老母亲,失望地对他说道:“既然忠于王上,王上不回,你为何要归?”
正是慈母的这番话,激起了年轻人的血性,他招集同一队的人,追击那淖贼几个月,终于把他杀死在全体临淄人的面前,为大齐,保留了那浓墨重彩的忠直侠义情怀。
少年王孙贾疑惑又激动地看了王上一眼,低头,恭敬地回道:“母亲每日都等待下属归家,但王上有吩咐,我会禀明母亲,离家为王上效力,为大齐效力。”
☆、阴险家
“无事,你们几个去太后那里,那里有太后要带给你们母亲的几张皮毛,秦侍卫,你带他们去。”齐抿王朝那个侍卫头领点点头。
看着侍卫头领带着一伙人远去,齐抿王走回大殿,喝退众人,闪身进了空间。
“哭了?不过那个小孩,还真不错,即忠诚又勇敢,恭喜王上,那些武器,总算可以有放心的人来负责制造了。”看到齐抿王红红的眼睛,小花鸟难得地语气轻柔,并很机灵地转移了话题。
“他还太小了,离不得家,再过几年吧,不行,交给田单。”想起上一世这孩子受的苦,想到那个晚年丧子的贤明的老母亲,想到那轮回三世畜生道的小伙子。齐抿王眉头紧皱,果断地出声拒绝了小花鸟的提议。
“田单是个统领大军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有功夫做这些事,武器制造,说白了,不需要多大的军事才华,忠心比聪明,更重要,放眼整个大齐,聪明的人遍地都是,但真正忠诚的,你数数你的手指头,有几个?”小花鸟不为所动,继续冷静地分析。
“我就是不让他离开他的母亲,那些武器,不行再找别人,你能怎样,你又不是我的王后,凭什么管着我?”齐抿王梗着脖子,朝小花鸟恶声恶气道。
“谁乐意管你,若不是当年你从蛇口里把我救下来,管你被人剥筋抽皮,我才不会帮你呢。”小花鸟看了他一眼,又生气又伤心地展开翅膀,又飞进那连绵的群山里。
齐抿王也有点生气,他追了几步,那条大河又挡在面前,他跑回去,提了一个大桶,一桶一桶地提水,浇在那并不需要水的田地里,直到累得精疲力尽,才闪身出了空间,回到寝宫沉沉睡去。
但第二天一大早,王孙贾便侯在门口,跪地请求王上派他一个艰巨的任务,以报答这滔滔的知遇之恩。
“你母亲年事已高,还是不要远离,就在宫内当值,每日里按时归家便好。”齐抿王看着面前还稍显稚嫩却满脸正气的面孔,耐心劝道。
“这正是母亲的主意,她说王上和太后对我王家赏识,我们不但要忠心相报,如果可以,要以命相报,还请王上成全。”王孙贾挺了挺还有点嫩软的胸,大声回道。
这就是受尽齐鲁文化熏陶的子民,忠勇天下,齐抿王站起来,拍了拍王孙贾的肩膀,轻轻说道:“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完成,不过要离家三载,先回家去,把你母亲接到宫里,长居太后左右。”
王孙贾双眼发亮,行了个大礼,退了出去。
齐抿王看了眼手镯,发现小花鸟两个翅膀捧着那个火铳模型和几张图纸,站在空间门口。
接过模型和图纸,把他放进宽大的袖子里,齐抿王低了头,思索着这个秘密工厂应该放在哪里。
“如果脑子里没灌进海水的话,你应该想到那个大海岛,上面有花有树有淡水,据说还有神仙。”小花鸟用翅膀挠着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三仙岛?上面真地有神仙吗?”做鬼出身的齐抿王见过大小神仙无数,当时只顾着拗了,倒也没心思去结交他们。
“去,哪个神仙乐意住在那个破地方,所谓的仙城,不过是小龙王闲来无事吐的泡泡而已,你派人在那里建武器作坊,只要低调点,谅那小龙王也不会怎么样,仙界有仙界的规矩,他们一般不会干预人间的事的。”小花鸟很笃定地说道。
那个在后世,被叫做蓬莱的地方,不知魂牵梦绕了多少修仙梦,包括那个秦始皇。
前世无论怎样惨,宫里的这批侍卫,却是全部以身殉国,齐抿王从中挑选了一百多名,由王孙贾负责,安顿好他们的后方,在一个天高云淡的秋日,用渔船,把他们送到了仙岛,连同建造作坊的原材料。
看到运了百儿八十趟的小渔船,齐抿王抬脚,狠狠地踢在船舷上,这小破船,啥时才能换成那壮观的大楼船。
齐抿王发布了第二次招贤令,不过,这次,他是通过了田文的新国相府,这人,具有招惹五花八门人才的潜质,比如,他府上,那两个叫鸡鸣和狗盗的怪才。
正在狂吃鲍鱼的田文很是满意 ,自己的人才越多,王上对自己的倚仗越大,这,不正是成为一个权臣的必备条件之一嘛。
但事实与期望相差太大,田文的府上,又多了几十个会各种叫声的怪才,就是没有心灵手巧的工匠。
两月后,兵分两路派出的新渠道斥候第一次传回了消息,齐抿王打开一看,新任女间谍总管的田沙那一笔妖娆的字便跳了出来。
东西二帝闻天下,西边流氓东边傻,流氓无信骗楚王,傻子重金造鸟园,宋国小王最厉害,杀人如麻渴血汤。
这田沙,绝对是故意气自己的,情报嘛,只关注别人家的事就行了,何必把自己的也扯进去呢。
这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那个芈横也是窝囊,自己本来就是个阴柔的主,身边的幕僚们一个比一个阴险,这不去救回自己老子,如何在民间立威信吗,如何以孝义治天下?
不过这宋王嘛,竟然一如前世,还是那个杀人狂魔,前世的自己,苏秦的蛊惑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年轻气盛的他,实在对这个长得跟猪一样,却养成了虎的习性的宋王,一万个看不惯,总觉得这种人,怎么佩得上统驭泗上这块美好的地方。
所以,他与苏秦一拍即合,他拖住五国,他去灭宋,多好,一举两得,即得了地,又除去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恶多端的那个讨人厌的魔鬼。
但后果便是,自己变成了鬼。
前些日子,他的计划里,并不想攻打宋国,这会中了苏秦的计划,但在看到田沙传来的情报时,那几个杀人如麻喝血汤几个字,又深深刺痛了他那颗无处安放的侠义心肠。
这种人,怎么佩活在齐鲁大地,礼仪之邦?
“又沉不住气了?是什么让你如此膨胀的?作物种出来了?水渠修好了?武器研制出来了?大军军纪整好了?还是,大船造好了?”小花鸟站在空间门口,抱着两只翅膀,冷冷道。
齐抿王站住,瞪着它,胸膛剧烈起伏。
“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宋王那个杀人魔,你有什么阴险的办法,给出个主意呗。”良久,齐抿王才恢复平静,斜了眼睛,瞅着小花鸟,挑衅道。
“呵呵,阴险的办法多的是,你要哪种程度的,轻度的,中度的,还是重度的?”小花鸟把一根鱼干放进嘴里,漫不经心的嚼着。
“这世上有儒家、法家、道家、墨家、纵横家,我看,还少了一家,你出山吧,做个开创一派的开山鼻祖。”齐抿王四下看了看,没人,快速闪进了空间,免得被别人看见一个人在这自主自语,还以为王上麾怔了。
“什么门派?”小花鸟看到齐抿王坐在田间地头,大大咧咧地,便飞过去,站在他旁边。
“阴险家呀,说吧,各种度数的,我参考一下。”齐抿王笑嘻嘻地看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