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流[重生]

分卷阅读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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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梦蝶看着父亲松了一口气的神色,亦觉得心头畅快了点。他那次答应了礼部尚书的邀约,为着自己的私愿演奏一曲,不知道为父亲带来多少口舌。

    父母亲虽不责怪他,但自觉为家人增添了许多困扰的林梦蝶,还是希望能帮衬点,让父母亲开怀些。

    故而,小公主亲自登门求曲这件事,能如此了结便最好了。

    如愿以偿的钟离朔,未曾知晓自己还有一份赠礼没收到。在照例听完大司命项斯年的授课之后,年轻稚嫩的大司命将她唤住,言道:“小师兄,初七初八初九我都不能来给你授课了。陛下有旨,这三日要为昭帝大祭,小师兄你也得到太一观念经的。”

    大祭?为她?

    钟离朔完全没想到自己要为自己大祭这种情况,陡然愣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之后,心情十分微妙的钟离朔说道:“给昭帝大祭?什么缘由?”

    “凉水大祭,祈福送神。”项斯年应道,又对钟离朔叮嘱了一番:“陛下对此祭颇为看重,还亲自为昭帝写了祭文,小师兄初七之前还是斋戒三日较好。”

    皇后亲自写的祭文?写了什么?钟离朔被这句话吸引了过去,竟将一开始升起来的荒诞感给忽略了。

    这世上,还有谁能如她一般,能在死活重活听到妻子给自己写的祭文吗?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开心。

    皇后会给她写些什么呢?会怎么评价她呢?怀揣着一颗期待又忐忑的心,钟离朔回到了镇北侯府。

    在与等着她归家的家人一道用了晚饭之后,钟离朔去到书房,将自己没有流传出来的曲谱整理了一曲,改用昭明太子时期的字迹写好,预备明日给林梦蝶回礼。

    她犹记得林梦蝶的推荐,向来对方是喜欢自己的曲子。如今得人一曲,也应当还赠一曲才对。

    刚将曲谱写完的钟离朔,还未将纸张晾干,便听到了敲门声。匆忙之下,钟离朔将谱子掩下,对着门口说道:“请进。”

    在一声吱呀中,乐正颖推着门走了进来。钟离朔一见是她,换上了稚子无邪的笑容,言道:“阿姐找我何事?”

    “又在读书?读的什么?”乐正颖到案前,看着摊在桌面上虚掩的尺八曲谱,摇头说道:“在看曲谱,你啊,就这么喜欢尺八?”

    钟离朔点点头,说道:“喜欢至极。”

    乐正颖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喜欢就喜欢吧。方才用饭的时候,忘了告诉你,今天宫里来圣旨了,初七初八初九在太一观为昭帝大祭。你如今是太一门人,这几日都要在观里,还需与学馆报备一声。”

    “父亲要我来与你说,明日归家不要忘了去和先生们拿批条回来,他会给你签字让你和先生们告假的。”乐正颖细声说道,望着等下眉目日渐疏朗的妹妹,一派温柔。

    “嗯。”钟离朔点头,笑着应道:“今日大司命与我说了,我明日会记着的。”

    “那便好。”乐正颖点点头,又问她:“近日在学馆如何了?”

    “都挺好的。”钟离朔回道,忽而想到下午遇到的事情,便拣着与乐正颖说了:“只今日下午,我遇到了几个不敬师长的学长,斥了他们几句,会给家里惹麻烦吗?”

    乐正溯甚少接触人事,却不是蠢笨之人,听她如此话语,乐正颖望着妹妹那担忧的小神色,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面颊,说道:“你能给家里惹什么麻烦。那几个学长可有认识的?”

    “有一个,看起来很冷漠,像是徐仁青大人的弟弟。”钟离朔笑着任由长姐折腾,坦然告知,“他们骂的是林梦蝶先生,因为先生在鱼龙阁的一曲。我觉着他们不尊师重道有辱斯文,就回敬了几句。”

    乐正颖一听便好奇了,问道:“你都回敬了什么?”

    “说来惭愧,我只觉得他们顽皮又丢人。”钟离朔不好意思笑笑,惹来了乐正颖怜爱的目光。

    乐正颖听了直笑,说道:“你才多大啊,徐仁礼那帮小弟弟都比你年长些呢。不用怕的,那群孩子就是顽皮了点。”

    “不过他们也不算乖孩子,也不算纨绔。这林梦蝶不过献曲一首,就要被徐家那一批人如此挤兑。少年如此,大人更甚了。想来,这徐家一脉的人定以为皇夫的位置非他徐仁青不可了。”

    乐正颖嗤笑了一番,却听得钟离朔拧起了眉头,言道:“什么皇夫?陛下要选夫婿了?”

    乐正颖点点头,说道:“陛下的确要选夫婿了。登基三年,陛下也该大婚了。”

    乐正颖话音刚落,已经等到回复的钟离朔心陡然一沉,竟生出了无限惶恐来。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一国之君,终究有大婚的一天。她的梓潼,已近而立之年,大臣们一定是迫不及待地要求皇嗣了。

    想她当年不过登基一年,便有无数人想在她后宫塞入皇侍。如今梓潼孑然一身,那么想入主中宫之人定只多不少。

    钟离朔望着眼前的乐正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她如今不是昭明太子,不是昭帝,不是禤景宸的妻子。她只是一个十六岁,还在弘文馆念书的少年,她如何靠近皇后,如何追求她?

    这些,原以为可以顺其自然的事情突然迫在眉睫了起来。

    竟一时令钟离朔不知如何是好。

    第32章

    突然得知皇后已在挑选大婚对象,钟离朔有些措手不及。一面想着大司命所说的若是有心,再续姻缘亦不难。一面又念着,皇后与她之间隔着一大段漫漫长路,想要制造缘分都有些难。

    一时忐忑不安的钟离朔,到最后都不晓得和长姐说了什么。待送了长姐回去之后,才怅然若失般跌坐在椅子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皇后这般英雄,该如何去求?

    况且,钟离朔连如何追求人都不晓得。在此重要时刻,她竟然有些感念刺帝的指婚了,最起码能让她和皇后有了那么一段姻缘。

    可就是这样,她竟然都没有和皇后表明心意。她是这般胆小如鼠之人吗?如今却还在奢求能得到皇后的青睐?

    不管如何,她对皇后的爱慕是没有错的。若果有机会,她字字句句地说出来。感激和敬爱,在前世她早已对皇后倾诉了万万遍,只有情愫她羞怯地隐藏起来了。那么这一次,她对皇后说自己心慕于她。

    她也是皇后的追求者之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成功与否,只要她尽力了便是。

    如此这般激励了自己一番,钟离朔才回到卧房,安然睡去。

    次日傍晚,林梦蝶果真抱着尺八曲谱在弘文馆等着钟离朔,一见钟离朔,林先生便笑眯眯道:“这便是曲谱了,昨夜里给你抄的。”

    钟离朔大喜,接过曲谱恭敬地施了一礼:“多谢先生了。”言罢,她将昨日写好的曲谱交于林梦蝶,说道:“既得先生一曲谱,学生亦有一曲谱回给先生。”

    钟离朔笑着,将曲谱交给林梦蝶。林梦蝶笑着打开曲谱,说道:“这是谁的曲谱?”他说着,打开了曲谱,见到那写熟悉的字迹,惊叹道:“这是昭明太子的曲谱,怎么从来没见过,这曲子……”林梦蝶哼了几句,惊喜地说道:“这曲子……果真是昭明太子的曲子。”

    “昭明太子还有没流传于世的曲子吗?这定是昭明太子所作了。”林梦蝶合起了曲谱,朝着钟离朔说道:“这曲谱你从何而来,不行这太珍稀了,我不能收。”

    “这是学生在澜州的时候在街头偶然买下的,说是逃亡至澜州的宫人在昭帝书房拿走的。许多曲谱都毁了,只留下了这一份。”钟离朔望着林梦蝶手里的曲谱,想着自己昨夜故意泼上去的茶水,导致破损的痕迹,心想以林梦蝶这么真诚的人应该看不出问题了。

    “这的确很珍贵,学生自然想要留着。”钟离朔想着,那是自己觉得最好的曲子,只是迟迟不愿写完曲谱。那是献给她的母亲,最深切的思念。

    “但如果先生想要,我便是送给先生也无所谓的。”

    少年人情真意切,听得林梦蝶十分感动。林梦蝶思索了片刻,言道:“这样吧,既然是你得到的,那便是你的缘分。我就沾个光,这曲谱借我几天,手抄一份还你如何?”

    “既然先生如此,那就随着先生处理吧。”钟离朔回应道,又听林梦蝶问:“这曲子,怎么没有名字?”

    钟离朔心下一咯噔,又忘了将这首曲子的名字想好了。她想了想,只好十分坦然地说道:“我得到它时,亦在好奇这曲子何名。后吹奏了几番,却觉得不取名较好。”

    “无名之曲,听曲之人听出来的是什么就是何曲。”钟离朔想,她怀念的是母亲,别人听出来的是家国,思乡,情爱。那便,不说透吧,听曲之人怎么想都无所谓了。

    “无名之曲。”林梦蝶翻着曲谱最后的落款,乃是元和三年的夏天,想来是昭明于亡国之时所作了。为何亡国之际,有如此明快的思念呢?像是,在和什么人诉说,我很安好一般。

    这与天一门的喜乐有异曲同工之妙。将死之人,对生者的劝慰与倾诉。

    林梦蝶读着曲谱,心中想着那热情洋溢的曲调,不禁在想,太子一生写出来的曲子不过七八,关乎神灵,关乎百姓,却无一首与亲近之人有关。

    这一首,回不回是写给亲属的呢?元和三年,昭帝的亲属仅有云中王与皇后。这曲子,一定不会是给云中王的。

    那便是,写给妻子的了。

    因着钟离朔标注的日期完全想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林梦蝶,开始感于帝后或许情深一事。某种意义上,林梦蝶也算是钟离朔的知音了。

    林梦蝶捧着曲谱读了又读,忽而想到昨日来访的小公主,对着眼前的少年问道:“阿溯与景明公主很熟?”

    “嗯?”钟离朔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先生,不知他这问题从何而来,景宁那孩子,她自然熟,但是如今还没有很熟啊。

    见她这模样,林梦蝶了然一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言道:“少年郎呦,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林梦蝶感慨了一句,说道:“这曲谱借我三日,三日后还你。”

    言罢,两人就此作别,各自离去。

    待钟离朔自少司命那里归来之时,源州城的灯火已点上了万家灯火。坐着马车的少年向家中驶去,却在半途被人拦住。却原来是一寻常人家的青年突然犯病,要送到医馆中就医,家中马车损坏还没修好,故而拦车求救了。

    钟离朔不假思索,便命阿生驾车将人送到医馆。而自己,独身一人就着源州城明亮的灯火慢悠悠地走回家中。

    初春天还有些寒,穿着青色道袍的钟离朔,裹着大氅抱着林梦蝶的曲谱行走在长街,望着喧嚣的灯火内心一片宁静。

    多年之前,她攀着宫墙旁的梅树,看着灰暗深宫中亮起来的几缕幽光,只觉得异常温暖。再大一些,去到云州,平生第一次看到满城灯光,竟有种来到神国的惊喜。那是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由,在经历了惨痛的悲伤后,是云中王接纳了她。

    虽然那不是她的家,但已然是个安稳之所。

    后来回到源州,却再也没有机会见过那么明亮的灯了。

    钟离朔漫步街头,闻着从各种小巷飘来的香味,一股生于人间如此美妙之感涌上了心间。

    有马蹄声自身后哒哒传来,打她面前经过,又折返回来。全然没有注意到的钟离朔慢悠悠地走,便听到一男子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今日没人来接你吗?”

    钟离朔抬头,见到了坐在马上玉树临风的男子,赫然便是杨玉庭。她的目光穿过了杨玉庭,望见了马上的另一人,陡然愣在了原地。

    那张脸,在明亮的灯火下回望着她,眼神之中含着一丝好奇地关切。钟离朔望着灯下穿着圆领长袍的女子,看着她束起来的玉冠,看着她如青黛般的眉,秋水般的眼眸和挺翘的琼鼻,看着她冷如刀锋地唇瓣,不知为何竟鼻头一酸,泪水漫上了眼眶。

    她记得这张脸,自十六岁那年破庙前的惊鸿一瞥,便烙在了灵魂之上。她曾日夜与之相对,曾与之执手走过漫漫宫廊。直到死前,回想起来的还是这一张如春水般柔和的面容。

    钟离朔站在长街上,怀抱着曲谱,怔怔地望着马上的女子,一时间竟忘了身旁的杨玉庭。

    坐在马上的杨玉庭唤了她几声,扭头看了一眼等着他的金袍卫统领苏彦卿与女皇,对着说道:“各位大人,这孩子是乐正侍郎家的,今天怕是没人来接她了,这大晚上的她一小孩,可否让我先将她送回去。”

    已至城中,暗卫们都跟着,女皇的安危也有了保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