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月见她神严肃,如临大敌,心中有些不自在,起身坐到床榻上,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道:“我又不是什么惹事精,这其中利害关系如何不晓得,倒是姐姐你,那左侯爷对你似乎不一般,他终归是要娶崔家小姐的,你以后也别惹了他才是。”
澜月说这段话之时慵慵懒懒,带着几分倦意,似乎说得漫不经心,手里动作也未停,等说完的时候已经脱了外裳,只余一件露香肩的衣兜,胸前起伏隐约可见,烛灯间只映出初雪般的白滑肤色。
疏月移开视线,唇间含着一抹笑,澜月依样画瓢敲打了她一番之后,双手将覆在后背的长发一撩,然后平平稳稳地躺在枕头上,转眼便看到了疏月在笑。
澜月侧过身,枕着自己一条香臂,声音含糊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你敲打得很对,我以后一定离那位左侯爷远远的。”疏月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床榻边上。
澜月便看着她脱靴,见她撩开被子就要钻进来,她连忙嗔了一句,“你又忘记洗脚了。”
疏月一顿,又笑,“是了,我又忘了。”
疏月说完后就起身,走到庭院用井水洗干净了脚,然后方才回到床榻边上。
这么一会儿功夫澜月已经睡着了,睡前还不忘往里挪了挪,给她空出位置来。
这床不大,她们家道中落,目前也没有余钱去置购新床,凌夫人一直在念叨着要添购新床,疏月没有积极表态,反而有意劝阻了。
“我与妹妹都不是肥胖之人,挤一挤便好,何必破费再去买一张新床。”疏月那时神情平淡,还去看了看旁边的澜月一眼。
澜月神情也淡淡的,柔柔地说道:“母亲,是没有必要,我和姐姐可以将就。”
凌夫人只当她们懂事,眼睛浮现泪光,之后不了了之。
疏月坐在床榻边上,看着美人入眠的神态,疏月睡姿乖巧,雪白的双臂搁在淡碧色被褥上,美得惊心动魄。
疏月盯着她看了半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那一头散在枕头上的墨发,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手臂塞回被子里,免得她半夜着凉了。
疏月隐藏心底多年的秘密,折磨得她即使人已在眼前也是思念如狂,只有在澜入眠之后,她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她,不用掩藏眼睛里的深情,以解相思之苦。
澜似乎有所感觉,忽然翻了个身,嘟囔一句,“快睡!”
疏月抬手灭了床边的灯盏,屋子陷入黑暗之中,她深吸了一口气,伴着女子幽香,在辗转反侧中入睡。
澜月没有追问更多,日子照旧过着,像平静的湖水里鱼儿缓慢地游动着。
只是没几日,那张媒婆忽然又上门了,说的亲还是郗家的。
凌夫人原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时隔几个月,忽然又卷土而来,她未免错愕。
张媒婆这次来的时候态度明显好了很多,“郗大少爷不久前偶遇了你们家姑娘,惊为天人,张婆我登门来说媒,凌夫人,这样年轻有为家底殷实的女婿,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
凌夫人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我的意思还是那样,我们家姑娘不当小的。”
张媒婆哎呦一声,拍了拍膝盖,谄笑道:“明白,明白,就凭您家姑娘那姿色修养,那也不能给人伏低做小呀,只是呢这郗家家大业大,难免要讲究个门当户对,郗大少爷有个青梅,那是两家早就约好的亲事,不能违的,可他心里只喜欢你家姑娘,所以呢……”
张媒婆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管你们怎么安排,我横竖是不嫁的,张媒婆,你还是回去,别白费舌了。”
门口立着一个淡紫襦裙的女子,容色清丽,眉眼温婉,说话的气势却并不弱。
凌夫人搁下茶盏,淡淡地说道:“澜儿,你先回屋,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澜月却不肯走,径直跨了门,将手里一双质地通透泛绿的翡翠镯子递回给张媒婆,“还有把这个拿回去,平白脏了我的手。”
张媒婆脸色一变,变得很不好,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都道姑娘眼界高,看不起这等俗物,但姑娘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身份,说句不中听的,你如今是从枝头掉下来的凤凰鸟儿,由不得你挑挑拣拣了。”
凌夫人心中不喜,却也无法反驳。
澜月冷笑一声,“所以郗家我高攀不起,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张媒婆你回去吧。”
“哎呀,怎么会高攀不起,姑娘也别妄自菲薄,张婆我刚才嘴快,冲撞了你,你可别使小性子,坏了自己的好姻缘。”张媒婆没料到这姑娘会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处境,态度顺势又一变,脸上已经浮现笑意。
澜月正要讥讽她几句,凌夫人在旁边冷声道:“够了,澜儿也有点分寸,这是张媒婆,不是别人,对长辈还是要礼貌的,之前学的礼仪都到哪里去了。我们家虽然是落败了,但这基本的礼还是有的,别平白的被人看了笑话。”
澜月握着手指,眸光陡然浮现泪意,“所以母亲便要将女儿许配给那满身铜臭气的纨绔流氓去?!倘若定要如此,女儿便出家当姑子去!”
凌夫人见她真的急了,可见是真的不愿意,沉沉一叹,“母亲何曾说过答应这门亲事了,张婆,你回去就说是我们凌家高攀不起,这门亲事就算了吧。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弱女子,也对付不了大场面,相信这大户人家不会与我们这寒酸小户计较,是不是?”
张媒婆二趟而来,依旧一无所获,还被这姑娘抢白了几句,心情不好,敷衍说了几句,便回去复命。
张媒婆一路想着心思,到了酒楼里,在小厮指引下,走入郗琅喝酒的包厢。
郗琅怀里坐着衣衫单薄的歌姬,正一边听曲一边饮酒。张媒婆一看到他,便笑,“大公子好雅兴啊。”
郗琅看到她,眼睛一亮,一把推开怀里的小歌姬,招呼她先坐下喝口茶。张媒婆事情没有办好,这茶当然是不敢先喝的,便站着将事情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这事儿要成恐怕是难了。”
她话音刚落,安静下来的屋子便能清晰地听到珠子在琉璃桌面上滚动的声音,原来是郗琅用指尖玩着半透明的夜明珠,他脸上笑意已经消失,沉着一张脸,骂了句:“不知好歹的女人!”
第11章 买花
这边郗琅求亲不成,左侯爷的婚礼却如期举行了。
崔家的姑娘崔今音被送上花轿,在吹吹打打中入了侯爷府,成了侯夫人。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路过玉兰大道,疏月正在当差,旁边的顾长里难得没有醉醺醺的,只是沉默许多,看着花轿从面前抬过。
左苍玉终于娶了妻,疏月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她潜意识里,娶了妻的左苍玉就没有什么危险了,起码他应该没有精力来对付自己。
就算左苍玉真的瞧上了她的妹妹,如今美娇娘在怀,也应该顾不上招惹别的姑娘。
疏月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旁边的顾长里,“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顾长里抿着唇,眼看送亲队伍走远了才开口说道:“我想起我阿姐,她当年嫁人,可没有这么风光,就是一顶小轿子,入夜的时候悄悄抬进京市尹府,像见不得人般。”
疏月便没有再逗他,他的阿姐是姨娘,嫁人当然没有正妻这般风光的。
崔今音一袭红嫁衣,坐在床沿,忐忑不安中等待着夫君过来。
左苍玉稍稍饮了点酒,一直磨蹭到半夜才过来,崔今音勉强撑着睡意,终于等到了人,她还戴着红盖头,眼底只看到新郎官玄色靴尖朝着自己。
左苍玉伸手掀开了她的红盖头,细细看了看自己新娘的脸庞。毕竟是大家闺秀,即使化了浓妆,也掩不住通身的端庄与娴静。
“去洗漱一番吧,抹着这些胭脂入睡不好。”左苍玉的声音温柔浅淡,崔今音见他竟如此细心,脸色一红,依言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去洗尽铅华。
等她卸了妆,只着单薄衣裳回来的时候,左苍玉已经脱靴躺在床帐中,酣睡如狮。
崔今音脸皮薄,不好意思叫醒他求欢,只能自己悄悄吹灭烛灯,然后躺在了左苍玉身旁,伴着他的呼吸和酒气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入睡,等她醒来,榻边早已空空荡荡,左苍玉称有职务在身,无法陪她归宁了。
崔今音尚能容忍,但一连几天,她竟再也没机会看到自己的新婚郎君。
这日阳光暖煦,疏月交了差事,将衙役的衣裳换成平日的青色长衫,心情颇不错,从厅堂走了出来,看到立在门口襦裙飘飘的小美人,她的心情更好了。
疏月几个大步走过去,从后面半抱着她,遮住了她的眼睛。
“呀!”澜月冷不丁被人遮了眼,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疏月的笑声就在她耳畔,“妹妹,你还是这么不经吓。”
知道是她之后,澜月有些不太自在地拂开她的手,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多了抹笑意,“你又调皮。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你就吓我,我走了。”
疏月紧跟上她,顺势拉住了她的手,“要走一同走呀。”
两个人说说笑笑,沿街往家走去。
“你手里提了什么?”疏月走到几步才看到她手里拎着的袋子,她伸手帮澜月拿了过来。
澜月也没有拒绝,含笑递给她,说道:“今天得空,央了昙奴,她才答应让我出来买菜,这是今晚要烧的笋和小白菜,你别拿坏了。”
疏月将装着菜的布袋子拿走手里,另外一只手依旧拉着澜月,也不敢太用劲,怕她下一瞬就挣脱开了。
之前买过杏花的那小姑娘又看到了疏月,她提着满满一篮子的花上前,说道:“两位姐姐,这是新摘的荷花,才冒尖儿,可好看了,你们买一支回去吧。”
澜月看了她一眼,侧头问旁边的疏月,“上次你买的那束杏花就是从她这里买的?”
疏月不知该如实答还是否认,半晌才点了点头。
澜月又看了卖花小姑娘一眼,说道:“我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恐怕没有闲情逸致买花欣赏了,小姑娘,你要去贵族官老爷那里去卖,他们有这个买花的闲情。”
卖花的小姑娘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们,“我不敢,怕被轰了出来。这花很便宜的,小姐姐,你就买了它们吧。”
疏月最看不得女孩子落泪,她从袖里摸了两枚铜板,“正好今天京市尹大人打赏了我们,够买这些花了。”
澜月见状,只好不再阻拦,看着疏月将那一篮子冒尖儿的荷花买了过来。
卖花小姑娘千恩万谢,高兴地拿着空篮子走了。
澜月才开口抱怨,“你就是心软,她掉几滴泪,你就掏钱买了,也不想想我们自己的状况。”
说完后,她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