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啊?”郗琅傻乎乎地问着,又要去开窗。左苍玉却抵着窗户,立在他面前,“郗琅,底下都是你的客人,你这个主人跑上来看女人洗澡,说出去可不太好听。”
郗琅只好作罢,心里却已经了那户人家,寻思着哪天上门去买了那女人回来。他心想这户人家看着着实落魄,他花一大笔钱去买他们的女儿,或许还能给他们雪中送炭呢。所以当下也不跟有些古怪的左苍玉计较了。
郗琅踉踉跄跄地下楼继续招待自己的客人后,左苍玉这才重新开窗,那女人还在洗澡,这次好像是弯下腰洗小腿了,腰身弯着,从后面看上去更是妩媚。
左苍玉凝视着,双手环胸,欣赏着只有自己看得到的风情。
或许他的目光太过炽热,正在洗澡的女人好像有所察觉,侧头若有所思地朝着他这个方向望过来,左苍玉看到她的脸后,大脑似乎有一瞬间的空白,忘记了关窗。幸而那女人并没有发觉他的存在,又困惑地转回去了。
左苍玉僵立在原地,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故人。一时之间,欣赏美人洗澡的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头淡淡的疼与焦灼。
凌疏月不安地回头,什么人没有看到,只看到不远处立着一座高高的酒楼。她总感觉有道目光流连在自己身体上,因此她匆匆洗完澡,披上衣物便准备绕道后院去。
疏月端着木盆,木盆边缘挂着拧干的毛巾,看到院落转弯处立着的人之后,便停了脚步,看来自己直觉不错,确实有人在看她洗澡。
“妹妹站在这里,可是等着用井水?”疏月驻足,看着枣花树下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女。
凌澜月虽然已近双十年华,一般女孩子这个年纪都已经嫁人生子了,但她还未嫁人,身形又娇柔,竟与那刚及笄的少女无异,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怜,刚才她都看到了,面前这个原本是自己哥哥的人,确实是个女儿身。
澜月之前一直很抗拒这个事实,现在亲眼见证,难过得都快哭了。
哥哥变成姐姐,她真觉得难以接受。而且这个“哥哥”再回来,明显比以前生分了。凌澜月还记得小时候,这个哥哥会抱自己,给自己做新巧的小玩意,她那时候觉得凌越是天下最好的少年,十年后,少年变成了女郎。
凌疏月无法理解她的心思,她看到以前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女孩变成如今娇柔的女子,心中也很有感慨,知道自己是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与她嬉闹玩耍了。她下意识里还是将自己当成了男人,只晓得要保持该有的距离,小时候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宠她呵护她。
凌澜月见她面容有被风霜侵蚀过的沧桑,站在自己面前成熟却生分许多,她哀哀地说道:“在那边,你过得很苦吧?”
凌疏月原先以为她是不喜欢自己的,没想到她开口问的却是关心自己的话。她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鼻尖,“开始不习惯,后来就好多了。妹妹呢,在这里,过得还好?”
凌澜月听到她叫自己妹妹,一时之间记忆涌上来,那个笑得温煦的少年与眼前的女郎渐渐重合了起来,澜月终于依稀记起来少年凌越的模样。凌越虽然不是她嫡亲哥哥,实际相处中却与亲哥哥无异,毕竟凌越也是养在凌夫人膝下的,虽是庶子,因着是唯一的公子,倒与嫡子没什么区别了。
疏月见她泪眼朦胧,顿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十年未见,毕竟是生分了。她对这变得有些哀怨娇柔的妹妹倒有些无所适从,压根没有想到人家一直将她当成哥哥看,一时还无法转换回来而已。
凌疏月见她不回答自己的话,只是泪眼看自己,又问道:“妹妹这些年可是受了许多委屈?还好都已过去,莫要再伤心了。”
“唉,你根本不懂。”澜月听了她的话,一行清泪却缓缓滑落,如梨花落雨,不胜娇柔。她等了十年,没有等回宠着自己的哥哥,却等来了一个姐姐。
这教她如何不愁。
疏月自然是不懂的,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妹妹转身离去,倩影从后面看上去无比萧索冷寂。
夜色初降,小院子的厨房里坐着四个人。
太阳坠落山头,整个天空已经变成深蓝色,室内的光线昏暗无比。疏月背对着门口,几乎看不清桌上有什么菜。
她默默地看了看旁边的三个女人,她们显然已经习惯了在昏暗里用餐,筷子能准确无误地夹起饭菜。因为没有多余的钱买蜡烛或者油灯。她们晚上从来不点灯。
疏月也是饿了,埋头便吃了起来。她不敢多夹那少得可怜的菜,只能多吃饭。很快,一碗米饭已经见底,她习惯性地起身,便要再去添饭。
桌上另外三个女人略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的吃相,她吃得又快又猛,还多……
疏月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眼神,迈步来到炉灶前,掀开锅盖,里面已经没有米饭了。第一碗是澜月帮她装的。
她有些尴尬地将锅盖放回去,假装是来放碗的,然后淡定地坐回餐桌边上,“我吃好了,你们继续吃啊,待会我来洗碗。”
澜月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疏月倒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女人吃饭。凌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做派自然是优雅的,而澜月从出生起便呆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吃饭就跟小猫一样。老婆子稍微豪放一点,却也是细嚼慢咽的。
疏月没有吃饱,看着她们吃,只能依靠自己的意志力不咽口水。
最后,她还是起身去了院子里,“我先去吹吹风,你们吃好了,再叫我。”
老婆子慌忙放下碗筷,“小……二姑娘,这些活不用你干,都有我呢。”
坐在最里面的凌夫人开口,语气淡淡的:“由她吧,昙奴,下次多烧点饭,不然不够吃。”
“是,是,这次是我疏忽了。”老婆子叠声应了,凌夫人略有些不耐烦地示意她继续吃。
疏月这才想起这老婆子叫昙奴。
疏月将碗筷拿到井水边洗,小小的绣花鞋出现在眼底,她抬眸,看到澜月正立在面前,挽起袖子,露出霜雪般的皓腕来,她蹲下来,说:“我跟你一起洗。”
她以前都是“哥哥”“哥哥”叫自己的,疏月回来后就没有听她再叫自己了,连名字也没有叫过,未免有些惆怅,但也只是转瞬之念。
昙奴站在凌夫人身边,看着井水边的两人,一脸欣慰地说道:“两位姑娘感情好。”
凌夫人也看着她们,她的目光就淡了许多,似乎叹了一口气,“澜月自小便很黏他。”这个“他”是指凌越。
做母亲的自然最懂自己女儿心里的郁闷。
凌疏月拦住了妹妹的手,“这水太冰,你别碰,还是我洗吧。”
“我早就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了。”澜月说着,便将手伸入了水盆里,十指白皙干净,分外好看。
澜月自小就长得美,那时候穿的是绮罗衣裳,睡的是镇日熏香的暖阁大床,被一群丫鬟簇拥着伺候,娇娇软软,合该被人宠在掌心心头的。谁能想到家道中变,娇气的小姐也成了别人家呼来喝去的丫鬟。
凌疏月一时有很多话想问她,却又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只好什么也不问,埋头洗起了碗。
第3章 差事
凌夫人观察了疏月几日,见她懂事大度,做事利落不嫌累,便正式收纳了这个庶女。
既然是认她为女儿了,凌夫人不得不操心起一件事了。
这件事,她其实早就很头疼了。
那就是家里头两个姑娘的婚事。
算算日子,凌疏月都已经二十有四了,而澜月也已双十年华,两个大龄未婚女儿,足以让这位母亲日夜不眠。
凌疏月住到这里一晚后,就从后院搬到了前院,跟妹妹澜月住在了一间。
还是昙奴提醒的凌夫人,“二姑娘跟我这个老婆子住一间,恐怕不妥。”
凌夫人这才“哦”了一声,她这是又把凌疏月当成凌越看了,还未转换回来,自然压根没有想到这种事情。“那就让她跟三姑娘一起睡吧。”
这话出口,怎么都觉得怪怪的。昙奴也总觉得不对劲的样子。
凌夫人去问了自己女儿的意见,澜月的脸竟然红了,她羞恼地道:“母亲怎么能这么安排,哥哥怎么可以和妹妹睡一间屋子?”
凌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澜月也缓过神来,默了一会儿,才凉凉地说道:“那就让姐姐搬过来吧。”
连疏月自己也觉得不妥。她摸了摸鼻尖,“这怎么好意思呢。”
昙奴将她包袱递给她,“二姑娘,你毕竟也是女人,莫忘了。”
疏月只好接过包袱,转身,大步迈了出去。那背影看着,怎么都像是个男人做派。
昙奴抽了抽嘴角,又掩下莫名的笑意,不知道三姑娘怎么与她相处呢。
疏月站在门口,竟有些尴尬和紧张。毕竟是第一次踏入女儿家的闺房。
屋子里的澜月心思也不平,一想到要跟本来是自己哥哥的人同睡一张床,她就怎么想怎么古怪,脸都红了。
门被敲响了,澜月起身,给她开门。
疏月有些拘谨地进来,“妹妹,我搬来跟你住。”
“嗯。”澜月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悦。
疏月立在那里,这屋子略小,堪堪摆得下一张床,角落里挤着一架梳妆台,上面凌乱地散着钗环,胭脂之类的。狭小的室内,都是澜月熏衣的香气。
疏月低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有些不习惯这扑鼻的香气。澜月便起身,款款走在窗前,用木条支起了菱格窗户,倚在透光的明亮处,软软地说道:“放衣裳的格子在床底下,姐姐拉着那铁环拉出来便是。”
她身后,恰好有一枝白玉兰搁在窗沿,一阵风吹来,玉兰花香气弥漫着。
疏月被熏得有些心醉,觉得眼前的妹妹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澜月小时候粉妆玉琢的,她可没少轻轻掐她的脸蛋过,至今还记得手指尖的柔软舒适。
似乎是看得太放肆,澜月抬眸,察觉到了,看着眼前高挑的女子,她五官也是秀丽的,只是肤色稍黑,身姿挺拔,气势昂然,更像是个男生女相的七尺男儿。被她这样放肆的目光看着,澜月就想起了以前出门被轻佻少年盯着的感觉。
她禁不住羞红了脸,“看我做什么……”说着,便转身,佯装专心看窗外的白玉兰去了。
凌疏月笑了笑,然后走到床前,拉开床沿下的铁环,底下是储物格,澜月的衣裳整齐干净地叠放在那里,事先已经给她空出了位置。
疏月便将包袱里的衣裳拿出来,放了进去。
一边是淡粉红裳,一边是青灰长衫。
此时昙奴抱着一床晾晒过的被子进来,“二姑娘,先将就着盖这床被子吧。”
那被子旧旧的,摸上去早些年弹的棉花都变得硬实了。澜月听到声响,转过来,视线落在那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