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啊,我的心上狗

分卷阅读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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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死死抓着娘亲铸造的长剑,繁复的花纹深深嵌进血肉里,细微的刺痛如一根钢针入脑,猛然激起祁重之片刻的清明,他的求生欲望空前强烈,自知在水下越用力挣扎,只会死得越快,可右脚已经失去知觉了,不可能借力帮他上潜,为今之计,要想活命,只能——

    他艰难抽出被层层包裹的断剑,将剑锋对准自己的右腿,隔着水流阻力,狠狠朝下砍去!

    水里有血腥味,虽然被水冲淡了,但依旧很清晰。远远的,赫戎瞧见一颗随波起伏的脑袋,头顶上绑发髻的绳带正是祁重之的那根,他浑身一震,心里一时也难说清这种过分的紧张是从何而来,只顾得上一个猛子扎过去,奋力托起那人的身体,情急中握了把他的腕子,却发现脉搏已经没了跳动!

    人死了?!

    他蓦地破水而出,呼吸凝滞,从头到脚冰冷到了极致,多年前得见祁家父母尸体时的颤抖之状卷土重来,他僵硬着脖子低头——

    怀里的尸体双目紧闭,皮肤被水泡得惨白,胡须浓密,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刻在脸上。

    救上来的不是祁重之!

    他狠狠一怔,嘴角抽搐般半扯了一下,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总之是个很怪异的表情。接着,他好像才想起来要呼吸,后知后觉地大口大口粗喘起来。

    岸上陆陆续续跳下来几个腰间系绳的官兵,吆喝着朝他这边游来搜救,他毫无留恋地抛开尸体,看也不看周围一眼,再次潜入水下。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还不是……又不是!

    时间不停息的流逝,赫戎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雾沉沉的乌云覆压下来,憋得他胸口炸疼。

    看不见阳光——看不见一丝阳光,可明明应该有阳光!

    血腥味愈渐浓郁了,赫戎呛进一口水,嘴里立时充斥开淡淡腥甜,竟让他尝出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在泥沙混杂的江里竭力睁开眼睛,前方混沌不清的水里,正浮沉着两个人。

    下面那个拉着上头那个的脚踝,再看上头那个,正是寻觅多时的祁重之!

    他的伤口很深,握着断剑的手脱力漂在一旁,人已经昏死了过去。剑锋上还浸着新鲜的血,余下的全从他大腿上往外滋滋钻着,游丝般漫入江里。

    赫戎的肺快炸开了,额头上脉络暴起,他伸手去夺祁重之的剑,一夺之下竟没抢下来!

    他只得狠狠一捏祁重之的腕脉,迫使他松开手,将剑接过,闷头下潜到祁重之的脚腕处,猛地剁下了那个杀手的半条手臂。

    杀手死无全尸地彻底下去喂了鱼虾,赫戎抬肩托起祁重之软绵绵的身子,将他千辛万苦地顶出了水面。

    “哎!这儿救出来个人!”

    “又出来一个!”

    “快快快,来帮忙,兴许还活着!”

    赫戎跟着浮出头,四面八方的官兵纷纷聚集而来,七手八脚去捞他怀里的祁重之,眼见就要摸到他的衣角,赫戎双目登时成了赤红,不知被触及到了哪个开关,突然怒声吼道:“滚!别碰他!”

    几个官兵被他吼得心神剧颤,所有伸出去的手皆是一抖。赫戎面沉如水,半抱起毫无生气的祁重之,迅速向岸边游去。

    祁重之脸色青紫地伏在他肩头,素来表情丰富的五官被死沉沉定在了原位,明明口鼻离赫戎的脖子不过分毫之距,却根本感受不到他呼出的气息。

    赫戎把祁重之平放在岸上,撕下衣袍匆匆给他包扎伤口止血,又撬开他的牙关,清除出他嘴里的淤泥。他手底下的人皮肤湿冷,不见胸膛起伏,赫戎只懂得少许营救溺水之人的策略,当下重重按起他的胸口。

    折腾到施救者冒出了汗,祁重之终于接连呛出了几口水,却仍是双目紧闭,吐过之后,头颅了无活气地往旁一歪,赫戎探手去摸他的颈项,也许是手指头还在颤抖的缘故,居然触不到一点儿搏动的迹象。

    ……死了吗?

    又死了?和那对夫妻一样,和鸡鸭们一样,和任何人一样,只要一离开视线范围,就突然没有了。

    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没有了。

    他刚从泥淖里挣扎着嗅到一丝空气,还没等这缕气息蔓延至四肢百骸,便转眼消散了,无影无踪。

    既然不愿意留下,又为什么要来?

    赫戎怔怔撑在祁重之上方,所有风吹雨打全被挡在了宽阔的后背之外,他拿手一遍遍去按身下人的胸口和脖颈,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他视线里忽然映入了什么,如死灰般的眼珠微微滑动,目光落到手腕上,那里绑着一圈被浸湿的五彩绳结。

    端午佳节,腕系五彩绳,保一生祛病消灾,延年益寿。

    ——对,还有这个。

    他僵冷的十指抬起,几近撕扯着解下绳子,一把拉起祁重之能冻伤人的手,紧紧套到了他的腕上。

    他盯住祁重之的双眼,希望他能消除灾难,奇迹般地醒来。

    我是北疆的神使,他想,天神可以听见我的祈祷。

    留下他,别把最后一片光芒也吞噬掉……

    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是梦吗?

    祁重之浮浮沉沉,浸在一方混沌天地里,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嗅不到气味。

    但他的脚能触到实地,前方似乎有风,徐徐拂过面颊,他于是尝试着慢慢朝前走,手在不见五指的四周胡乱探索。

    还真教他碰到了什么,像是一扇门,紧闭着,推不开。

    有零零碎碎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祁重之贴到门上去听,声音就由远及近,突然坐实了。

    是个老者:“小伙子,算了吧,我看他气儿都没了。”

    “在水里泡了快半柱香,哪还有可能活命啊……”一个女人说。

    “唉,节哀顺变吧。”又有人劝。

    外头好像有人因为溺水而丧了性命,不知是亲属还是谁,一直守在旁边不肯离去。周围嘈嘈杂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心情沉重,正当众人觉得一丝希望也没了时,一个年轻的声音突兀跃出来:“哎,我叔父是做大夫的,我听他说过,人要是没气了,只要有个活人再给他渡进阳气,兴许就有机会再活过来。”

    又有声音附和:“对对对,前年小虎子掉水里,捞上来的时候也是没气儿了,他爹给他嘴对嘴渡进了几口.活气,真神了,接着就醒了!”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谈论。

    “咦,真的吗?听着好玄呢!”

    “好像是真的,我也听过这种办法!”

    “管他真假,先死马当活马医呗!”

    荣阳山多田茂,江河湖泊只此一条,百姓大都为耕夫农人,有少许擅凫水的船手,也很少在端午节庆外靠近这条深不见底的水域,在如何营救溺水之人这点上,大家伙都知之甚少。

    祁重之啧啧摇头,暗骂笨蛋,早该用到这办法了,耽搁了这许久,地上躺着的那位救不救得回来还不一定呢。

    他正腹诽着,听到外面混乱的吵闹静了一瞬,一个男人沉沉地问。

    “怎么渡?”

    声音虽然隔着一道门,但仿佛就是贴在他的耳朵边说的,音线熟稔极了,从耳根一下子通达到心尖上,震得他脊背蓦然一绷。

    ——是赫戎!

    他怎么在外面?要给谁渡气?在救什么人?

    接二连三的问题从脑海里不间断地冒出来,原本的平静消失无踪,无缘由的焦躁燎原火似的倏然窜遍全身,祁重之的目光忽地凝重起来,喉咙像是被一根绳子紧紧束缚住了,无论如何喘不过气。

    他如同困兽,焦躁不安地拍打起门板,想用大声喊叫来引起门后那些人的注意,可拼命张大嘴,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好像要捏住鼻子,你先深吸一口气,再嘴对嘴地往他嘴里送!”门外有人如此解说,因为祁重之憋得头昏脑涨,只隐隐约约听了半拉。

    窒息是最漫长的酷刑,他的脑袋快炸开了,痛苦来势凶猛,让他措手不及。

    他的头撞在门上,声响闷重,可门外的人毫无所觉,他握掌成拳,竭尽全力锤砸门缝,急得大汗淋漓。

    力气行将用完,他腿软到站不住脚,没有预兆的,一股温热气流从外缓缓渡进,他匆匆忙战栗着扬首去接,如涸辙之鲋,贪婪汲取这来之不易的唯一生源。

    “快看!动了、他动了!”

    “嘿!奇事,真的动了,我也看见了!”

    外面又起骚乱,幸有突如其来的清气加持,祁重之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发了狠地侧过肩来砰砰撞门。本来严丝合缝的门板被他生生撞出了一线光亮,祁重之冲着那点儿亮色,声嘶力竭大喊——

    “咳…咳咳!”

    他撕心裂肺呛出一口污水,还没等彻底转醒,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上半身被人拽得半坐起来,头颓靡靠在一个人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声清晰传进耳中,他微微一激灵,蜷起了冰冷的手指。

    人群里的惊讶之言不绝于耳:“醒了醒了,他醒了!”

    祁重之头疼欲裂,半睁开眼睛,记忆铺天盖地涌来,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遇刺、如何落水的,在那之后呢?他曾经尝试断腿自救,但只割下去一剑,因为力有不逮,连筋骨都没伤到,好像就失去意识了。

    对了——剑!他的断剑呢?

    祁重之蹙紧眉峰,尚还涣散的眼睛里充斥着急切,他抬起酸痛的手,在腰间慌忙摸索。

    从旁伸来一只手,将断剑放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