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啊,我的心上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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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家少爷住的院子从此成了禁区,下人们每每经过都要绕道而行。祁少爷的脸色一天赛一天阴沉,虽然待人待物的态度仍和平常一样,但举止间总难免会流露出一丝焦虑,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地不去触他霉头。

    因为他估计得不错,赫戎直到现在为止,还不肯透露出半点他想要的消息。

    也许是因为赫戎知道,如果他说出了《剑录》的下落,他的命也就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

    祁重之又往嘴里灌了口酒,再想倒第六杯,手被人按住了。

    张平森难得对他端起长辈架子,强行把酒壶夺了下来:“行了行了,别喝了。”

    祁重之其实没醉,也没有要借酒浇愁的意思,他从来不干那种傻事儿,只是心里烦躁,得有点东西供他宣泄。

    张平森叹口气:“什么都没问出来?”

    祁重之:“您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你以为北疆的鬼帅是好糊弄的?”张平森道,“他审过的犯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那点‘过河拆桥’的算盘,他能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又怎样,”祁重之不信邪,“他身中奇毒,我不信他能熬到死。”

    张平森:“他中的什么毒,你弄清楚了吗?”

    祁重之摇头:“不清楚,我问了几个大夫,都说闻所未闻。他说他是杀了他爹才逃来中原的,我怀疑也许是北疆的某种蛊术。”

    张平森一听,不由倒吸凉气,连自己亲爹都杀,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货色?自家义子如今就天天和这种东西共处一室,长此以往还得了吗?当下不容置喙地一拍桌面:“不行,你别跟他再耗了,趁早杀了他,把人头送交官府。孩子,这是北疆的统帅啊!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窝藏敌国军队头目,院子里哪个家丁不长心眼地随口乱说,咱们家就完啦!”

    因为祁家私事而陷旁人于险境,祁重之自知理亏:“可《剑录》的下落还没有查明……”

    “我看他多半不会告诉你,”张平森语重心长,“就算告诉你,你能保证他说的是实话吗?你要找《剑录》,与其寄希望于仇人,还不如寄希望于自己人,让义父派心腹去北疆帮你查查看,一定给你查出门道来,好不好?”

    祁重之仰头靠进椅背,茫然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一时陷入了沉默。

    义父说得没错,把希望寄托在灭门仇人身上,本身就是个极端愚蠢的行为。他祁重之自诩聪颖,可就偏偏在赫戎这里犯了难。

    费尽心机把他抓回来,他却像只团起来的刺猬,让人无处下口。想要强行窥探其中隐秘,就要做好被扎一嘴血肉模糊的准备。

    可惜这种事总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有时当局者即便清楚厉害,也不愿意抽身而出,因为深陷其中时尚能抓住一线光亮,可要真正踏出局外,等待他的才是又一轮的混沌不明。

    张平森的话,让祁重之夹在道义和亲情之间两难,无疑令他更加心烦意乱了。

    “我知道了……让我再想想吧。”

    出来饭厅,祁重之脚步虚浮地走在路上,他给自己灌了不少酒,眼神虽说清醒,但脑子里多少还有点混乱。

    走近他居住的院子,院门一如既往紧闭,因为里头关着能吃人的恶狼,所以他又在门上加了把锁。

    这防备程度,几乎有点神经质了。

    祁重之自嘲一笑,伸手推开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呼吸狠狠一滞。

    第11章 第九章

    笼子里面关着的,大概是个血人了。

    赫戎的额头在铁栏杆上撞开了个豁口,血漫过眼睛滑到嘴角,一滴不剩被他舔了进去。除此之外,他唯一完好的左臂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牙印。

    他如同患了狂犬症,可眼前无人可伤,只好自己折磨起自己,在所能撕咬到的所有皮肤上肆无忌惮地吮吸鲜血。

    ——导致脸色灰败,浑身虚汗,连瞳孔都是涣散无光的,可牙齿竟还仍然深陷在左手腕上!

    “你他妈疯了吗?!”

    祁重之万万没想到会有此情状,险些惊得把舌头吞进去。他下意识以为赫戎要自杀,边掏钥匙边冲进院子,火急火燎打开笼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里头半死不活的男人拖了出来。

    期间赫戎一动不动,眼皮生气全无地半阖着,祁重之刚一触到他冰凉的手,心不由得咯噔一跳,匆忙去探他的鼻息——好险喘气还稳当。

    他刚才差点以为赫戎把自个儿给喝干了!

    他把赫戎半抱在怀里,绕到他身前去夺他的手,奈何这条疯狗咬得太紧,轻易还拿不下来。

    祁重之满头大汗,勉强捏开他的嘴,一点一点把牙齿掰开,取出他血肉模糊的手臂。

    赫戎的喉结微微滚动,艰难吞咽下一口血沫,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射出小片阴影,把他整个人渡上层憔悴之色。

    “妈的……”看着这根被当成骨头啃的胳膊,除了骂娘,素来巧言的祁重之也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倘若他和赫戎不是仇人,他倒真想敬这位仁兄一杯,问问他脑子里究竟装得是脑浆还是泥浆。

    他从衣服上撕下一角布料,简单给赫戎包扎住伤处。被毒性折磨到如此地步,宁愿咬死自己也不肯向旁人低头服软,如果不是确定赫戎曾铸出过陌刀,祁重之几乎要怀疑他真的根本不知道《剑录》的下落。

    他背起满脑袋泥浆的赫戎,大步流星跨出院外,劈手逮住一个路过的家丁:“去叫大夫!”

    停下来的家丁是个年纪还不大的,定睛一瞧他背上昏迷不醒的人,联想这几日从他院子里不时传出的呻.吟惨叫,顿时大惊失色,语无伦次指着他们:“少爷你你你……你把人家怎么了?”

    失血过多可是会死人的,祁重之没心思跟他逗乐,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少废话,抓紧去!”

    家丁屁滚尿流地去请大夫,祁重之半路又喊:“站住!”

    小家丁战战兢兢回头。

    “大夫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朋友出去打猎,被野狼给咬了。其余的别声张,了吗?”

    “诶,我了!”

    “快去快回。”

    打发走了家丁,祁重之背着赫戎跑进后院,踹开一间干净客房的门,把奄奄一息的人平放在床上,先给他喂了颗抑制毒性的药,再二话不说扒走他浑身没法见人的破布条,从橱柜里翻出件崭新的中衣给他套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再看此时瘫在床榻上的赫戎,已俨然是个病中贵公子的模样。

    前脚刚给他拾掇好仪容,后脚大夫就到了,跟着鱼贯而入的还有闻风赶来“探病”的张平森,他不好在外人面前跟祁重之吹胡子瞪眼,便只沉着脸坐在一边,满脸上写着:还找大夫干什么?让他淌血淌死了算了!

    祁重之厚着脸皮装没看见,撸起赫戎的袖子,指着上头的牙印问:“我朋友打小患有疯症,旁人一眼没看住,就让他把自个儿给咬成这样了,劳驾您给诊诊,他有大碍没有?”

    大夫看了那满胳膊触目惊心的人牙印,正兀自吓得坐立不安,听了这通解释,屁股方才在凳子上坐稳了,定下神来不由唏嘘:“那他这症状可真不轻啊……”

    他朝背后招了招手,一个小药童提着药箱凑上来,动作熟稔地开盖取药。老大夫吩咐了一声,他乖巧一点头,噔噔噔跑出去,不一会儿,从张府下人那里要来一盆煮过的水,端着安安静静等在床边。

    伤处原来并不深,只是烂开的口子多而密集,淌出来的血七七八八汇聚在一起,所以看起来惨不忍睹。祁重之拿拇指微微摩挲过他的皮肤,觉得平心而论,就算赫戎长有一嘴铁齿钢牙,大概也咬不烂这一根由荒漠风沙里淘出来、皮糙肉厚的胳膊。

    刚刚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嘶……奇哉怪也。”

    他正走着神,被大夫一句话拉回现实,疑惑扬了扬眉毛:“嗯?怎么了?”

    大夫一面给赫戎把脉,一面紧皱眉头捋着胡须:“老朽行医数十载,少有号错脉的时候,这位小哥面容憔悴,唇色淡白,鼻息轻弱,还伴有体寒发热,分明是气血两亏之状,可老朽探他的脉象……”

    祁重之看了眼床上双目紧闭的人,追问道:“脉象如何?”

    “脉象稳健有力,别说高烧发热,就是这些个外伤失血,也根本号不出任何征兆啊!”

    祁重之愣住:“也就是说,号不出来他究竟有病没病?”

    “也不能如此说,”老大夫显然也是头回见此奇人,言语间透着惊异,不似作假:“并非是号不出有病没病,而是他体状有恙,脉象却无虞,就好像、好像是……”

    “好像什么?”

    “好像这具躯壳根本不是他的一样!”

    这话说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屋里一时陷入死寂,饶是巧舌如簧的祁重之,仓促间也不知该怎么对这个结论表态。

    老大夫的医术在方圆百里内都有名声,他总不会胡言乱语去砸自家的招牌。

    可是他自己的躯壳不是他自己,这怎么可能呢?

    “那依您老看,他什么时候能醒?”

    “若是正常人的话,睡个两天也就醒了,可是这位小哥……”大夫摇摇头,递给祁重之一张药方,起身拱手,“请恕老朽才疏学浅,不敢武断,这张方子您收着,旁的不敢开,都是些补气养血、生肌化淤的药材,外敷内用,胳膊上一日一换药,不出半月便能痊愈。”

    祁重之收好药方,亲自送师徒二人出门,及至拐角处,避开其余人耳目,将一锭银子悄悄塞进大夫手里,低声嘱咐道:“这是一点儿心意,请您务必收下。您今日就当出了个普通的诊,从没见过什么脉象奇怪的人。”

    大夫也是个人精,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声道:“惭愧惭愧,老朽未曾出什么力。少爷放心,我二人明白,您且留步,老朽告辞了。”

    目送老大夫两人身影远去,祁重之揣着满腹心事回头,恰恰撞上义父沉得滴水的脸。

    祁重之眉心一跳,温驯低头:“义父……”

    “你还知道叫我义父,”张平森恼怒,“你倒是把他照看得周全,还打算养他到什么时候?”

    祁重之垂目不语,他仍然不想轻易放弃。

    张平森蓦地拔高了音量:“你没听那大夫说吗?那根本就是个妖孽!”

    祁重之声势低弱:“世上哪有什么妖孽,兴许是那大夫老眼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