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惊凡看着茯苓担心的神色,心里喟叹一声,到底是不忍拂了茯苓的好意,毕竟是自己夺了她主子的身体,也应当好好调养才是。
因此他勉强喝了些用薏米和红豆熬成的粥,再吃了几口桂花糕,便推开了手不想再吃,实在是身体原主的口味和他不大一样,往日用膳时还能避开不喜欢的菜色,可现在这两样,恰恰是他不爱的。
茯苓见他好歹多吃了几口,也就没再劝着他吃,把点心撤下去后,茯苓便跪坐在软榻前,一边替太子妃搥腿,一边低声说道:“太子妃,昨日已照着您的吩咐,往秋华阁和怜芳阁传话了。”
“嗯,待良娣她们过来了,便请入正殿,让她们候着。”卓惊凡支着头闭目养神,淡淡地吩咐道。别看他现在这副淡定的模样,若不是茯苓提醒,他还真忘了今儿个开始恢复了晨昏定省。
茯苓得了话,便也不再开口,只专心侍候着太子妃。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卓惊凡的思绪渐渐放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昨晚上和今晨,窦淳那些幼稚却显得可爱的举动来。
其实在这样的深宫内院里,窦淳能够保有如此纯真的一面,已是难得。如若不是窦淳小时中毒,心智一直是痴傻的,皇家哪里会有天真的皇子?
就是他自己小时候,也早早地就接触了宫里阴私的一面,手上更是五六岁起便沾了人命,再大一些就是跟皇弟们争宠斗心机,哪里能像窦淳这般,被护得好好的。
可他转念又想,窦淳也未必就比他好命,否则也不会年纪小小就中毒了。至于窦淳为何能活到现在,许是他中毒后人变傻了,所以当初下手的人觉着他没威胁了,这才手下留情地留着这么个痴傻的太子活命。
毕竟圣人的后宫只有窦淳一个皇子,圣人的那些妃嫔们想争,也得先生出个儿子来再说,没有儿子一切都白搭。
卓惊凡倒是能猜到那些妃嫔的心思,她们留着太子殿下按兵不动,也是防着扳倒太子之后,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便宜了那些亲王们。要知道,圣人若真废了太子,没有子嗣的圣人可就得从其他亲王那里,择一优秀子侄过继过来,这可不是圣人的妃嫔们想见到的局面。
所以在没有任何妃嫔诞出皇子前,妃嫔们为了自己,也会想法子递话出去,让家里头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父兄或族人,出力保住太子殿下的位置,待到她们日后有了健康的皇子,要取代太子殿下还不容易么?
卓惊凡勾起唇角一笑,可她们却万万想不到,太子殿下竟是有病愈的可能,所以幕后主使者慌了,才会有前些时候,太子妃中毒的事发生。
既然宫里有人想让他们不好过,他也不会客气,谁惹了他,便要加倍还回来。他就算从太子殿下成了太子妃,骨子里的傲气和睚眦必报,也是一分都不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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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一大早,秋华阁和怜芳阁两处都是一阵忙乱,因为太子妃昨儿个遣了人过来,说他身体已经大安,今日就恢复晨昏定省。
秋华阁住着傅良娣和苏承徽,怜芳阁住着张良媛和李承徽,两边人马都快速地装扮自己,然后在差不多的时辰一起出发前往承恩殿。
傅良娣和张良媛两方人在半道上遇见,张良媛和李承徽都屈身行了个礼问安,傅良娣冷哼了一声,让两人蹲了会儿身,才叫了起。
而跟在傅良娣身后的苏承徽则暗暗叫苦,方才张良媛才被傅良娣刁难过,现如今换她问安,还不得被张良媛搓揉一顿?
可她品级比张良媛低,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得向良媛问安。
因此苏承徽一咬牙,上前一步向张良媛行礼问安,却没想,张良媛根本没有刁难她,几乎是她才刚屈身,张良媛就叫了起。
“行了,再磨蹭下去,误了时辰,谁担待?”傅良娣最见不得张良媛惺惺作态的模样,端着那一张柔弱和善的面孔想欺骗谁呢?东宫西北角的井里头可从来都不缺尸体,那些尸体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是她的手笔呢。
傅良娣说完便懒怠理会她们,一甩袖领着宫人径自走了,张良媛几人见了,自是赶紧跟了上去。
不一会,来到承恩殿外,茯苓已经等在了殿门口,她将几位太子侍妾迎了进去后,待到她们入座,便让宫人们上茶好生侍候着。
傅婉倩四人坐在承恩殿的正殿里,等着太子妃的到来,她们在来之前,都有了会被刁难的心理准备,因此一时间倒是没有人沉不住气,皆是垂着头恭敬地候着。
不知过了许久,终于听见内侍高声唱道:“太子妃到——”
四人赶紧站起身,待到太子妃走到主位上,四人屈身行礼,异口同声地问安道:“妾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福。”
“嗯,起罢。”卓惊凡坐下后,这才淡淡地叫了起。
四人直起身子,规矩地立在一旁,没人敢先坐下,卓惊凡眼神闪了闪,这才又开口说道:“都坐罢。”
“诺。”四人这才恭敬地坐下。
“妾见太子妃脸色好多了,果然是身体大好了,妾也能放心了。”傅良娣坐下后,斟酌一会,笑着开口说道。
“嗯,良娣有心了,赏。”卓惊凡也不吝啬,开口就是一个赏赐,这倒让四人都是一愣,不晓得太子妃在玩儿什么把戏。
这时卓惊凡背后的宫人上前一步,四人这才看见宫人手里捧着个盒子,显然里面就是太子妃要赏赐给傅良娣的物品了。
张良媛等人看着宫人往傅良娣那里走,脸上都带了点好奇,心里也有些懊恼,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奉承,竟让傅婉倩得了个好。
傅婉倩也很意外,她忐忑地接过太子妃的赏赐,并且恭敬地谢了恩。随后四人又找机会阿谀奉承了太子妃几句,却是无人再得赏赐。
在座的几人虽然看似聊得热络,实则每人心里都是各怀心思,尤其是傅婉倩,她心里有数,太子妃借口身体大安,让她们恢复晨昏定省,实际上是想夺了她手中的宫务,毕竟之前自己是用太子妃身体欠安的理由,才能霸着宫务不放。
可如今太子妃都大安了,太子妃必是要她交出手中的宫务的。
因此她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应对,可奇怪的是,太子妃一句话都没提,直到她们离开了承恩殿,太子妃也没开口要她交还宫务。
她揣着一颗疑惑的心,领着宫人回到了秋华阁。
一回到秋华阁,她便让人把刚才太子妃赏赐的盒子抱过来,让宫人打开后,她才发现盒子里竟然躺着一根金质凤钗。
傅婉倩的脸色僵了僵,太子妃给她一根金质凤钗是什么意思?依她的品级,还不够资格佩带金质凤钗,太子妃这是在讽刺她么?
可再仔细一瞧,这凤钗的成色似乎不纯?
她伸出手拿起凤钗,一入手就感觉不对,她猛地瞪大眼睛,气得手都在微微颤抖。卓惊凡竟然拿一根残次品敷衍她?
不,不只是残次品,傅婉倩白着脸手指一搓,凤钗上的金粉扑簌簌地掉,露出里面原本的材质,竟然是木头雕的。
她气得一把将凤钗给折了。
卓惊凡真是欺人太甚,这是在暗喻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还没等她平复心情,皇后娘娘宫里的王姑姑突然来了。
王姑姑冷着脸走进来,意思意思地蹲了个万福礼,随后就开口说道:“良娣,还请您和奴婢走一趟立政殿。”
傅婉倩手里还握着半截的凤钗,看着王姑姑冷厉的表情,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十二章 宫务
傅婉倩跟着王姑姑来到立政殿,一进入正殿,皇后娘娘已经坐在主位上,脸色冷凝,殿中一片寂静,静得彷佛就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也能听得见。
傅婉倩心里一跳,低垂着头,恭敬地向皇后问安,“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殿中回荡着她的问安声,此外其余声音都没有,她只能维持行礼的姿势,忐忑地等着皇后娘娘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傅婉倩觉着自己的腿都已经没了知觉,连额角都开始冒着细汗时,终于听见皇后娘娘淡淡地叫了声起。她强撑着双腿,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心里却是越发的惊惶,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何事,竟惹得皇后娘娘丝毫不顾忌自己是她的亲侄女儿,就要如此地搓磨自己。
皇后看着眼前的侄女儿,心里也是窝着一团火,昨儿个太子妃发作夏香的事,已经传入她耳中,她还没上东宫找太子妃问问,适才东宫承恩殿就遣了人来,委婉地告了傅良娣一状。
承恩殿那宫人说话极有技巧,只字不提宫务,只说傅良娣行事猖狂,蔑视太子妃,还张口闭口便是将皇后娘娘放在嘴边,在外诋毁皇后娘娘的声誉。
皇后听了自是不信,可宫人言之凿凿,先是将傅良娣搬出皇后娘娘当后盾,敲打太子妃的一席话复述一遍,又说今儿个傅良娣来向太子妃问安时,头戴逾制的花钗,明晃晃地打了太子妃的脸。
可太子妃顾忌着傅良娣是傅家娘子,就算再怎么着,也得顾着几分皇后娘娘的面子,因此便没有当场发作,只给了良娣一个小小的警告。
皇后坐在上位听得脸是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恨不能好好整治侄女儿一番,因此承恩殿的宫人一走,立刻遣了王姑姑去秋华阁,把傅良娣给“请”了过来。
按说,这后宫妃嫔的衣饰花钗虽有一定的规矩,可偶尔有逾制者,皇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些胆敢逾制的妃嫔,自是仗着圣人的恩宠,既是圣人喜欢,她也不好拂了圣人的意。
以往傅婉倩仗着背后有皇后,在东宫里虽不至于作威作福,但是拿乔显摆还是有的,衣饰花钗上也常有逾制,可太子妃不管,皇后也乐得当没看见。
但现在太子妃直接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了,那就是傅婉倩的错,一个蔑视宫规,视规矩为无物的良娣,如何能掌管一宫之务?尤其还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因此就算皇后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松口,亲自传了口喻,将宫务还给了太子妃,并着东宫詹事府的詹事和少詹事协管。
此时见了在眼前的傅婉倩,憋了一股子气的皇后自是冲着她撒火,“傅良娣,前些时候因着太子妃身体不适,故而本宫将东宫的宫务交给你,是想着你好歹也是傅家出来的娘子,懂得分寸和进退,可如今,你竟是辜负了本宫的厚望!”
“皇后娘娘息怒,妾知罪,恳请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姑母这番这样重的话压下来,傅婉倩脸色都白了,双腿一软立刻就跪了下来。
“知罪?!你要是真的知罪,如何敢着一身大红的凤尾裙,还簪着九树花钿,你这是想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惦记着太子妃的位置?”皇后气得狠了,丝毫不顾及侄女儿的脸面,劈头就是一顿责骂。
“妾知罪,皇后娘娘息怒……”傅婉倩听罢脸色又白上了几分,她只能不断重复着请罪的话语,额上不断冒汗,心里生出一股又一股的凉气。
打从她进宫以来,还未曾见过皇后姑母如此大怒的模样,再怎么说,皇后就是皇后,端起架势时,身上的威压自不是傅婉倩这种小娘子顶得住的。
以往她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侄女儿,在东宫横行无忌,左右太子妃懦弱不管事,太子殿下又是个傻的,行事便越发猖狂,没有了章法。
现如今被皇后姑母狠狠斥责一番,倒是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些,也暗暗后悔之前行事不够谨慎,被人逮着了小辫子。她自是还算聪慧,否则不会被傅家送入宫来,马上就反应过来,怕是太子妃利用这一点,逼皇后姑母答应交还了东宫的宫务。
她暗自咬牙,这一次是她太过轻视了太子妃,以为只不过是个懦弱的,便没有放在心上,放松了警戒的结果,就是她丢了东宫的宫务。这一次的教训,足够让她记上一辈子了。
皇后见傅婉倩认错的态度诚恳,怒气终于消散了些,她摆摆手,让一旁的宫人上前把傅婉倩搀扶起来,然后又赐了坐。
傅婉倩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皇后见她颇有悔改之意,心里这才又满意了几分。就算适才气得狠了,再怎么说,傅婉倩也是她的侄女儿,她并没有放弃对方的打算。只是傅婉倩也确实需要一番敲打,想当初对方刚进宫那会,规矩和仪态也是好的,可就是后来被富贵权力迷了眼,失了心,才会越发地不知收敛。
皇后本也打算这几日便召见傅婉倩,提点她几句,可却没想到太子妃的动作这么快,竟是今日就发难,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想起昨儿个被发作的夏香,皇后的脸色又冷了几分,看来这太子妃是打定主意和她过不去了,连她派到淳儿身边的宫婢,也是说杖责就杖责,这是不给她脸了。
就在此时,立政殿外,王姑姑派去打探夏香一事的宫人回来了,宫人在王姑姑身边轻声嘀咕几句,王姑姑的脸色顿时大变。
“你问仔细了?确实是因着怠慢了殿下,才会受罚?”王姑姑压低音量,厉声问道。
“姑姑,这事儿奴婢怎么敢乱说,奴婢听说,那夏香可是胆子大得很,不只扯疼了殿下的头发,就是侍候殿下沐浴时,力道也没拿捏好呢。”宫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昨晚上窦淳在浴间里和卓惊凡告状的音量不小,里外两间侍候的宫人和内侍都听见了,卓惊凡也没有下封口令,就是要让消息传出去。
他早料到,皇后必会为了夏香受罚一事来找他晦气,那么他便事先让人将消息散布出去,也好让皇后瞧瞧,她挑出来的好宫婢,是如何“侍候”太子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