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程蔚川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帮会领地已经是月明星稀，天边泛着浓墨重彩又蠢蠢欲动的黑，像是深海里翻腾的波浪，再透明的水花也透不进一丝光来。
大厅里的桌椅歪七扭八，到处都是泼洒的酒水，打翻的果盘，坠落的金簪，碎裂的玉镯。
程蔚川用十分高难度的动作躲开了正双人舞跳得欢腾的一对明教弟子，挑着为数不多的干净地毯走到了角落里正在和一个丐帮弟子对饮的叶泉身边。
“再……再来！”叶泉喝得满脸通红，也未发觉身边来了人，举着个裂了口的青铜杯冲着丐帮晃了晃，丐帮非常配合地用自己腰间的酒壶和他碰了一下。
叶泉举杯就往嘴里倒，可惜手抖得太厉害，酒还没送到嘴边，就先洒了一半。
程蔚川再低头一看，好么，这衣上锦缎都被浸染得斑斑驳驳的了。
丐帮见他来了，非常兴奋，连连拍了拍旁边的地板：“好——好兄弟！过来跟我们一起！”
程蔚川抬眼一瞥，就知道这人也正是酒酣耳热，见什么都能嗨起来的状态了。
“嗯？”叶泉醉眼朦胧地转头一看，“蠢狗？”
“是我。”程蔚川坐下来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又轻轻巧巧夺了丐帮手中的酒壶，斟满了一杯。
晃了晃酒壶，发现里面的酒液也所剩无几，便又还给了丐帮，道，“最后一杯我替他喝了。”
“好！好兄弟……”丐帮和他撞了杯，一饮而尽，末了倒了倒手里的酒壶，眼见着可怜巴巴的一滴酒挂在壶口，纳闷道，“怎怎怎么没了呢？”
程蔚川挑起眉看他，丐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就往后厨去了，口中说着：“不行，得装满……嗯……装满……”
程蔚川目送丐帮走远了，又转回头来看着叶泉。只见他正扒拉着桌上东倒西歪的空酒坛子，嘴里不知絮絮地说着什么，便毫不客气地伸长胳膊将人拉了回来：“你找什么呢？”
“找……找……”叶泉结巴了半天，忽然惊醒一般，问道，“程蔚川？你怎么在这里？”
程蔚川失笑，揽着他靠进自己怀里：“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他伸出手，用干净的袖子擦了擦叶泉脸上沾的红红绿绿不知是什么食物的痕迹，忽然动作一滞——奇怪，按理说，现在应该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
程蔚川看了看叶泉的人物属性，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升到了70级。
之前听路归辰说，随着他升级的历程，系统会开放更多的功能，那么说不定……这个就是70级开放的功能吧？
谢天谢地，终于又可以听到他说自己想说的话了。
叶泉靠在他肩头打了个好几个酒嗝，昏昏欲睡地念叨了半天字不成句的胡话，程蔚川无奈地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前额，温声道：“你喝得太多了。”
“不……不多。”叶泉又打了个嗝，又一惊一乍地直起身来，问道，“程蔚川？”
“哎。”程蔚川答应了一句，叶泉抬起手来要摸他的脸，谁知醉酒的人分不清轻重，眼见着那双手就“啪”地一声拍上了程蔚川的侧脸。
“嘶——”这巴掌拍得可不轻，程蔚川倒吸一口冷气，“你干嘛？”
叶泉双手捧着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接着又眨了眨眼，仿佛还嫌看不清楚似的，慢慢靠近了。
程蔚川好笑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看他要做什么。
叶泉凑到了近前，扑鼻的酒气萦绕在程蔚川的鼻间，他就这样和叶泉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渐渐地，看到叶泉眸子里泛起了水光，亮晶晶的。
程蔚川觉得不对，抓住了叶泉的手腕将他拉开了一些：“叶泉？你……”
“蠢狗。”叶泉打断了他的问话。
程蔚川按捺住自己内心翻腾不止的冲动，松了手上的力气，叶泉的双手立刻又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就这样跪在自己怀里，直视着自己的双眼，又叫了一声：“蠢狗。”
程蔚川摸了摸他脑后散乱的头发，放软了声音问：“怎么了？”
“蠢狗……”叶泉话语里突然带上了点哭腔，听得程蔚川心里一酸，“蠢狗，你……你别……”
程蔚川直觉他有什么话要说，便耐心地等着，叶泉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半天，终于道：“你别，你别刺……刺伤自己。”
程蔚川呼吸一窒，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我……我……我心疼。”
叶泉又眨了眨眼，一颗泪珠随之承受不住地落了下来，他慢慢合上了双眼，脑袋垂在了程蔚川胸前，浑身的力气也用光了似的，在他怀里软了下来。
程蔚川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抱紧了怀中的人。
在之前那些口不能言的日子里，有多少次，他曾经错过了这样的真心话呢？
明明看得见，摸得到，却无法被所有人听到的时间里，这个人该有多孤单啊。就像是活生生被关进了一座透明的堡垒，喊得再大声都没有用。
可是，就算这样，他一开口，最先说出来的还是担心自己的话。
程蔚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又是甘甜，又是苦涩。
他近乎虔诚地俯下身去，轻吻了叶泉尚带着湿意的睫毛。
狂欢宴已经到了尾声，偌大厅堂里满地狼藉，两个小和尚正身姿矫捷地穿梭于前厅后厨之间，一趟趟搬运着桌子上地上的残羹冷炙，集中到一起方便收拾。
程蔚川打横抱起已经睡熟了的叶泉，小心翼翼地跨过地板上的各种障碍物，顺着楼梯往上走，恰好在拐角处碰上了脑门上绑着头巾，一手拎着鸡毛掸子一手举着扫帚往下走的唐欲晚。
程蔚川忍笑道：“你这造型挺犀利。”
唐欲晚方才打牌输了，脸上被画了只五条腿的王八，匆匆忙忙也没来得及擦，顶着一张十分滑稽的脸对他点了点头：“二楼的房间都收拾干净了，你去吧。”
程蔚川应了一声，便绕过他向上走。
唐欲晚又向下走了几步，停住了脚步，忽然唤道：“阿川。”
“嗯？”程蔚川回过头来。
隔着几层台阶，唐欲晚仰起头来看着他，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脸上显出了些正经严肃的表情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对叶泉……”
程蔚川愣了一下，随即坦然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噢。”唐欲晚沉吟了片刻，道，“平时看你们好像也不是那回事，我就一直没问……”
“啊，不是的。”程蔚川道，“我暗恋他很久了。”
唐欲晚挑起一边眉毛来，不信任地看着他：“你——？”
☆、第 65 章
程蔚川调侃道：“竟然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你还不是很了解我。”
唐欲晚抱着鸡毛掸子往墙上好整以暇地一靠，抬了抬下巴，问：“为什么不说？”
“因为……”程蔚川想了想，道，“你也知道，他之前客户端莫名其妙地出了问题，有段时间连与人自由沟通都不行，我就想……说到底，我还是希望能听到他真实的回应。”
唐欲晚道：“你不是说看上人家很久了，那，他客户端出问题之前，你都干嘛去了？”
程蔚川面露尴尬：“呃……之前又是对立阵营，又在他仇人列表里，一见面就是打架……我总不能……咳，把他吓跑了就不好了吧。”
唐欲晚评价道：“你追人的方式真奇特。”
程蔚川暗道，要不是我想方设法地吸引他注意力，估计连他的仇人列表都进不去。
“你是不知道，他之前在游戏里，除了红名对别的都没兴趣。”程蔚川说着，调整了下姿势，把怀里的叶泉往上托了托。
唐欲晚掂着手里的鸡毛掸子，活动了下脖子，道：“该说就说，别墨迹了，依我看，这孩子也挺喜欢你的。”
“是吗？”程蔚川低下头，看着叶泉埋在自己胸口酣睡的侧脸，目光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轻声道，“可是我总想着，现在情况特殊，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就算真的对我产生了什么感情，那也是依赖大过于心动。可能对他来说，我只是个陪伴他重新成长的人吧？”
唐欲晚笑出声来，促狭道：“这么没自信，可不像你。”
程蔚川冲他眨眨眼，笑道：“叶泉还是孩子心性，我只是想等他长大。单纯的依赖，朦胧的好感，幼稚的独占欲，暧昧不清的情愫，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他能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多不同的人，如果那时他发现我对他来说，依然无可替代，那我求之不得。”
唐欲晚怔了怔，叹道：“你是认真了。”
“不然？”程蔚川反问。
唐欲晚道：“你也知道，游戏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程蔚川的拇指在叶泉金色的衣衫上轻轻摩挲着，他专注地看着怀里面颊绯红的人，道：“可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感情不会因为游戏附加的伪装而改变。”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也对你怀着同样的心情？犹豫不决，思前想后……猜来猜去，猜得自己都累了，却还是说不出口？”
程蔚川道：“我并没有在等他先开口，我只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唐欲晚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你会不会后悔，现在的你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美好时光呢？你说他孩子气，那是不是如果你不说出口的话，他就永远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