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阳的日子还是过得相当快的。特别是当我每天都能够安心读书、吃饭、睡觉的时候。这个新年就来得特别快。
“郑彩麻！”
我走在三年级教室的走廊上,听见有人叫我名字,于是我回头,就见一个满脸痘痘的男生站在我对面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你找我？”
“啊……”
他挠了一下后脑勺，然后忽然抬头笑着说，“郑彩麻，你这次又是年级第一呢。再过些时候就要填志愿了,你想好要去哪个学校了么？”
“这个……还要商讨一下。”
我想了想答道。
“和家长商量么？”他问。
我抬头看他——“不算是家长……不过硬要说是的话,也行。”
“对了，上次家长会的时候，你的家长是不是去了你妹妹韩忆美那里所以没有过来？”
他天真无邪地问道。
我：“没有。上次的家长会,我这边有人过来的。”
他：“啊？”
我：“他就坐在我的座位上,你没有看见么？”
看着他凝重思索的脸,我向他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就绕过他往前走去。半响，我的身后才传来了一个有些惊诧的声音——“啊！我想起来了！”
对于我和郑英奇互相去参加对方家长会这件事，被忆美整整嘲笑了一个月。最后是我做了一大盆的炒年糕将她的嘴巴给堵住了。
然而，这件事情的背后却还是给我带来了不少烦恼。
填的志愿必须得由监护人签字认可。
当我再次来到妈妈面前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明显变了很多。有种说不出的无奈和陌生。她没有笑，也没有刁难我，而是很认真地打量我——
“郑彩麻，其实你有时候和郑泰勋很像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们在心里都想些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将那张纸放在她面前。
她摇了摇头，说她不签。
“我没有这个资格的。你去找你奶奶好了。她会将你的监护人权利给收回去的。”
当时我们谈话的地方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一家有些简陋的咖啡屋里。
我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窗外下雪的景色，看着路上行人来去匆匆，脚下的雪立刻化成一块一块的泥泞……
我思考了很久——
“不必了。”
我站起来，将那张纸拿起来，“差点忘了，我已经成年了。我的人生就应该由我自己决定。其他所有人都没有资格。”
忆美来问过我很多次，我想读什么大学。
因为我的成绩还在学校里名列前茅，在这样的教育下，老师和校长都很关注我。不过相对于他们，郑英奇的反应则是截然相反。
他一边啃着我做的菜，一边道——“随便啊。反正无论姐姐上什么学校，以后出来做什么工作，我都养得起。”
我表示由衷的欣慰，接着就一股脑将所有的菜和肉都倒进他碗里——“多吃点。”
“……”
“另外……”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从郑英奇的碗里夹回来一块肉——“另外，我想要回工州。”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转学回工州？”
问过我同样问题的人不下十个。其中尤以般君野口气最为激烈。他甚至冲上来就拦在我们教室的门口堵住我。
我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你女朋友呢？”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在这之后，你也必须得回答我的问题。”
“成交。”
我抱着一大堆的书本往走廊里走去，般君野不急不缓地跟在我身边。我直视着前方，坦然道——“因为这里……我填的志愿不会给予通过。我没有监护人的签字。”
“……就这样？”
“就这样。”
我说，“帮我替你三哥说声谢谢，你和他都帮了我很多。以后不能一直去他的店里了。最后……你的女朋友呢？”
“不知道！”
他有些烦躁地说。
我转头看他，“你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他忽然一震，“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吃醋？你在吃醋对不对？”
我：“你脑袋又被门挤了么？”
般君野：“你不要否认了啦！我上次看见你和郑英奇的卧室，你和他根本不是在同一张床上睡的！”
我：“你居然还偷窥别人的卧室？”
般君野：“不是偷窥！”
我：“那就是光明正大？……我告你信不信？明天早上新闻头条就是‘论脑袋被门挤后变成变态的可能性’。”
般君野：“……”
所有人都阻止我离开安阳。
他们仿佛都像约好似的，每个人轮流过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我顿时觉得整个世界充满了恶意，连吃顿晚饭都要比平时多花钱。
最后，我将晚饭做成了烤红薯。
于是他们的反应是这样的——“嗯？怎么今天没有猪蹄汤了？还有咖喱牛肉呢？我的部队火锅呢？为什么只有红薯了？”
于是当天晚上，我没有和一个人说，甚至也没有和郑英奇说。只是一个人坐起身，然后穿好衣服，理好行李，接着走下楼。
我一个人拎着大大的包裹坐在冰冷的车站里。
晚上下雪了，周围冷冰冰的，连手脚都有些被冻麻了。但是时间还早，长途车的头班车还不会这么早到。
我将那张志愿书拿出来，接着微弱的光芒低头看着——我真的没有想好以后想做什么。我和所有凡夫俗子一样对人生没有目标。所以注定了是凡人。
然后凡人也有凡人的烦恼。
凡人会想念家乡，想念亲人，即使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也会想窝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着别人来找。
越是冷，人就越想困顿。于是我实在有些忍不住地打起了瞌睡，以至于被人拍醒的时候，我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喂，就是她啊？你确定嘛？她会替你还钱？”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般君野现任女朋友躲在一群不良少年的中间，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理解了好半天，才理清楚思绪——“她欠你们钱？”
“是啊！她刚才看见你说你是她朋友，你会帮她还钱的是不是？嗯？”
我：“不是。”
“喂！她说不是！你搞什么啊？！”
闻言，那些一个个剃着鸡冠头的不良少年就推了她一把。她没出声，只是咬着嘴唇看着我。
我仔细地看了她几眼，很确定她曾经和刘芷希来往过，于是干脆撇过头去不看她。
那群染着五颜六色奇怪色泽毛发的小子们忽然就骂骂咧咧的，对着那个女生非常不客气——我就不明白了，干嘛非得弄成这副模样呢？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涂的是杰士派么？
“讨债去那边行么？”
我看了他们一眼道。
“关你屁事啊？你又不替她还钱！”
“那我如果替她还钱，你们是不是就可以滚那边去了？”
“……呵，行啊。”
“噢。”
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坐着。
良久——“啊喂！你不是说要替她还钱么？！”
我：“我只是问问看而已。”
不等那群人再骂骂咧咧，那个女生倒是开口了——“郑彩麻前辈，我和刘芷希没有关系，请你帮一帮我可以么？”
“为什么不找般君野？”
我说。
然而让我吃惊的是，她居然抬头看了看天，然后说——“现在这个时间，他睡了吧……而且，他又不是真心喜欢我。”
“嗯，挺有道理。”
我说，“那你喜欢他什么？”
她睁着眼睛直直看我，“我其实不喜欢他，只是刘芷希当时说，只要我能从你身边抢走他，她就替我还一部分的钱。可是她毁约了。”
“你还真信她？”
“嗯，因为当时除了她，没人肯帮我。”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盯着我道——“郑彩麻前辈，你这是在离家出走么？”
“……”
“如果你现在不肯帮我，那我就悄悄给你妹妹韩忆美打报告。”
“……”
“对了，你还有男朋友叫郑英奇吧？我告诉韩忆美和般君野以后，我想他们会接着告诉郑英奇……吧……啊！”
没等她最后一个字说完，我就一把扯过她，然后拉着她就疯狂往刚刚驶过来的一辆车上窜去，然后那群不良少年顿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在车后面又蹦又踹……
接着我就在微沉的天光下看见了三个人影。
轮廓渐渐透出……
是般君野、忆美还有郑英奇。
般君野和忆美在看见那群不良少年后就停下了脚步，只剩下郑英奇一个人继续疯狂地追着车子跑——“姐姐！你要等我！一定要在工州等我！”
然后车子渐渐驶远……郑英奇的身影也变成视野里的一个圆点……
“他就是郑英奇？你弟弟？你真幸福……”
整辆车里就只有她和我两个人。然后她便看着车后的身影对我说道，“他要追过来了，你不怕？”
我忽然觉得这个女生很有趣，于是转头看她，“他是一定会追过来的。”
她微微一愣，“你们俩感情……真好……”
在那一天的早上，晨光微露，我确信这将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并且，我也从未想过，这个和我几乎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会成为我一生的挚友。
“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
她懒懒地展开四肢，半趴在座位上，也不怕弄脏衣服。然后微微冲我眨眼，“我叫韩雪理。是个孤儿。没人肯收养我。”
作者有话要说：韩雪理，《局外人》的女主，大家还记得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