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是真越来越不懂老四了。
这人简直怪到一定境地了,前些年虽然也阴郁,大概年纪小,虽然脸上表情不多，但相处久了，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各种表情间微小的差异,努力想想还能猜的出来他高兴还是不高兴,现在么……
真看不清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老四身上已经披了件厚厚的神秘的外衣,把自己密实的包起来把别人隔开，他看的见你,你看不清他。背永远挺直，脸永远板着,话永远说一半,眼神永远有深意。
如果可以，老八真的想杀了他算了，但是各种条件不容允。
他只能等老四转身，背后冲他扮个鬼脸骂几声变态，或者找机会做几件类似当年在他门口泼水那种事，可惜啊，小孩子长大了就是不好玩，如今想玩老四，机会还真不好找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老八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他前几天的装扮。
今天他带着高福又出宫了，理由是办差。只是今天办的差和正经的差……有点差别，所以得换换装。
官场舞弊古来有之，就算他负责春闱，这种事也不是十成十能杜绝，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谁都懂。康熙身为一代帝王，也有不得已呢，再渴求人才，也只是想着能差不多就行了，那是不可能想着一点丑事不出的。
也就是老四那个硬脾气，又年少轻狂一根筋才钻牛角尖的非得怎么怎么样呢，谁跟他一样。
老八重活一世，自然懂，这回春闱，他们可以办好，但要一点舞弊都不出，不可能。
瞧人家佟国维大人还不是……
“怎么样高福，爷是不是不像好人？”老八装扮完，转身看高福。
高福愣了一下，噗的笑了，“爷这哪叫不像好人啊，简直就不是……”
也难怪高福那反应。老八穿了富贵旗人子弟喜好的衣服，料子是绸的，颜色是鲜亮的，头上歪戴了个瓜皮帽，玛瑙的帽正歪到耳朵边去了，一把扇子不好好拿在手里，偏偏插在后脖领，手里也不闲着提了个笼子，笼子里有个八哥扑棱着翅膀飞，受了惊似的。
“不老实……爷拔了你的毛下酒……”老八眉眼弯弯笑的那个灿烂，声音却是无比幽凉偏还说的挺慢挺低，拎着那鸟笼子，像是在和鸟说，又像是在和高福说。
高福擦了把汗，不敢放肆了，“爷，那咱……这就走着？”
看那鹦鹉老实不扑棱了，老八满意了，“走。”
“高福啊，爷这么打扮，别人认不出来吧。”
“回爷，就凭您脸上那粉，还有那颗很特别的痦子，熟人也不见得认的出，刚奴才不是也呆了吗？”
“嗯……这就好。”
老八很满意，就这么一幅纨绔子弟的样子，带着高福就上了街。
他演的还真像，先是到鸟市上走了一趟，跟人玩了玩鸟，斗了两把蛐蛐，顺便把春闱名次已内定这事神神秘秘真真假假透了透。
会喜欢玩这些跟老八打扮的样子身份类似的，还都是些有点身份的人。
这些人家里有身份有地位兄弟们多，自己不愿意就不怎么努力读书，但是身份摆在那儿呢，对这些官场的八卦相当感兴趣。而且大家家里长辈都不是一般人，有时候知道点东西，一为炫耀，二也看看能不能给自己家找点好处。
当然老八说话也是有技巧的，说的真不真不假不假，没证据，但有可信度，反正信不信由你。
之后，他上了……楼子。
风月场所分很多种，有赤-裸裸的很直接的，也有很隐晦，随客人喜欢玩的。
八大胡同有几家楼子非常不错，环境清雅姑娘多才，如果客人是来谈生意求气氛，人姑娘喝酒很行，也很会炒气氛；如果客人是文人才子，那姑娘琴棋书画亦是个中高手，红袖添香起舞弄影样样行。
当然，楼子说到底还是楼子，不想过夜付完钱就可以走了，想过夜么，当然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
老八到这来，也是差不多的目的。
书生风流书生风流，没美人才女相伴不就风流不起来？在京城这个地方，来参加春闱的，心思活点的，当然要结识志同道合，或者说对彼此有益处的朋友。
那么，活动场所当然要有，这种很风雅的楼子，就是他们常来之处。
自古以来，书生和风尘女子，都是最绮艳的一笔。
这地方老八不是第一次来，当然玩的顺风顺水，顺利的把想放的消息放了，回头一看高福都傻了。
他狠敲了下高福头，“发什么愣！”
高福看着甩了鸟笼子拔了痦子相当俊朗的八爷，“爷……爷……”
“老子是你的爷不是你爷爷！瞎喊什么！”老八瞪，瞪完了又挤眉弄眼手肘往门上一搭唇微挑眼微眯，“你家爷俊不俊？”
“那简直了……”高福咂咂嘴，“爷您这……真是头一回来？头一回？”
“当然！”老八甩甩扇子，往外走。
高福闷着头嘟囔，“莫非这也是师傅说的……天分？”
最后，老八去了年妹妹那里。
年羹尧的事很顺利，他只不过是在晚上，偶然走到了不怎么太平的地方，自己不知道脾气还不好，着了人的道被地头蛇送进了大牢。
不是什么大事，老八觉得这种事他来办都有点屈才，不过既然答应了，还是得办了。
“虽然用了点心思花了点时间，好在不辱使命，年大哥的事已经办好了，你放心。”老八安慰年妹妹。
年妹妹大眼睛里都是水雾，一脸感激的道谢说着就要跪，“真是太谢谢恩公了……要不是我和哥哥任性非要先来京城看看，也不至于如此……家父家母因为修船晚几天到，到时一定会亲自谢恩公，我这里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唯有几方帕子是我亲手……还望恩公不要嫌弃……”
“不必客气。”老八把人搀起来，也没要人帕子，“我与年大哥有旧，此时偶遇自是缘份，小事一件不足挂齿。不过衙门那边还有手续要走，可能你哥五天后才能回来。到时离春闱只有两日，我就不来此和他见面了，你跟他说好好应试，以他的才学，很有机会。”
“就算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老八说到这微微一笑，“不过这话你就别跟他说了，免的灭了志气真考不好了。”
“恩公……我……”年妹妹看老八起身要走，有点说不出的舍不得，想道谢吧说过了，想留人吧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有那帕子，怎么让他收下……
一颗纠结的心啊，年妹妹手里的帕子都要搅烂了，脸色绯红，不知如何是好……
老八又善解人意了，继续微笑，“你不必担心你哥哥，这些天少出去走动，自己安危最重要。要知道，在乎你的人，最记挂的，就是你好不好，所以在你哥出来之前，千万保重。”
“在乎我的人……”年妹妹轻轻咬唇……
姑娘家的爱恋来的就是那么突然，最痛苦最需要帮助时，有个高大潇洒玉树临风的年轻人突然出现，救了你，不要你的报答，还为人十分正派连句你好漂亮都不会夸……
“对。”老八打开门，“那么我走了。”
“恩公……”年妹妹一急，追出了小门。
老八微微皱眉，“你别出来了，姑娘家，外面不安全。还有，你不要叫我恩公了，我行八，不介意的话，以后喊我一声八哥吧。”
“八……哥。”年妹妹的脸衬着几枝桃花，可爱至极。
“我走了。”老八个不解风情的，完全没感觉到，居然摆摆手，就这么走了。
好吧，老八对这个人的确有兴趣，但不是那方面的兴趣，姑娘现在还小，还没长成呢他才没那种变态想法，他都多大了！他只是觉得，这个人以后会是老四的侧福晋，还会是贵妃，她和老四之间的事挺有意思，所以他想看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一副完全大人行事，非常普通的做法，在年妹妹那里可是惊涛骇浪。
就像我们在初恋时，再挫的男人，我们都觉得这人是完美的，我们可以忽略他所有的缺点，眼睛全看到他的好。分手时，我们才发现，这货居然就是个渣。
年妹妹此时也觉得，老八简直是天神，简直是金童，简直是世间最完美的男人！他的相貌，他的声音，他走路的样子，他说话的样子，他笑的样子，他关心人的样子……
这个世上，只会有一个这么好的人吧……
年妹妹眼里的老八，就像当初老四画里的老八，完美到极致走动都能舞动生风，背后还有万丈霞光绚丽花朵甘为背景……
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切美好的难以言喻。
只是这条路，真的那么好走？很多年以后，年妹妹回想当初，不知道她要后悔的，是哪件事。是后悔错的时机遇到了对的人，还是对的时机遇到了错的人。
情爱本没对错，但是人，有对错。
老八可不知道，他随便一个插手，搅乱了一江春水。
老四却知道。
他手里攥着着密报，声音阴冷，“年家……不错。”
王蒙站在灯下，恭敬肃立，听老四的语气不善，没敢回话。
“佟国维那，真的已经有内定名次的名单了？”
王蒙低头，“是。”
老四微微皱眉，手里转着佛珠，“老八那的高福，你给爷盯紧了，看他还要做什么。”
“是。那八爷……”
“他的事你不用管。”老四眼睛微眯，“爷自己看。”
想起白天的老八，老四有点忍俊不禁。这个老八还真是，亏他想的出来。穿成那个样子扮纨绔，根本不像扮的，简直就是了！老八曾说过紫禁城的天空很小，他喜欢海阔天空，估计那个样子，也是某种时候真实的他。
他居然会想起去楼子，这么点大的孩子，看到他裸-体都会吐的人，居然也能玩的风生水起，不怕跟姑娘**！这都哪学来的？还是因为龙子，天生什么都看了就会？
不过装到底是装，真的会不会……就难说了。
老四挑了挑灯芯，当时看他到楼子里有点想把他拽出来的冲动，不过还好他没去拽，才看到了更多的老八。
过了三年，小八真长大了……
居然还学会玩英雄救美了！
年家倒是不错，年羹尧他以前见过也不错，不过那个妹妹么……虽然长的还算不错，但风吹就倒一股子小家子气，病病歪歪的哪好了，让老八这么在意？
年家……
佟国维……
小八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跟他对着干？
这两天高福觉得做事老不顺，也不是不能处理好，就是各种不顺当，不是这错就是那慢，非得他亲自去顺顺，事儿才能圆满，他怀疑那个王蒙。
“为什么是王蒙？”老八闲闲练着字，问喋不休的高福。
“肯定是他！除了他谁还跟我有仇？”高福撇嘴，递茶给老八，“爷您练了好一会儿了，歇歇。”
“嗯。”老八接过茶，扫高福一眼，“有没有可能……你做的事……老四知道了？”
“这不可能！”高福头摇的像个波浪鼓，“奴才做事可小心了，皇上太子那边都不知道，四爷那更不可能。”
“老四……不是笨人。”
“可他再精明，可用的人也比不上皇上太子啊，皇上太子那都不知道，所以奴才觉得四爷一定不知道，就是那个王蒙，跟我有仇，千方百计要报复。”
高福对自己做的事很自信。我们说自信是好的，只要不是自负，你自恋都是好的。但是有一点高福漏算了，目前为止，老四的势力倒是不可能大过太子更不可能高过康熙，只是他对老八的心思，跟别人都不一样。
有句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么，再没破绽的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暗地里观察久了，总能知道一些有的没的……
“不管怎么说，你再小心些。”老八眯了眼，有些事，要提防。
“啊？那爷您不替奴才收拾那个人了啊……您应了奴才的……”高福巴巴看着老八。
老八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瞅爷，再瞅也不搭理你，别把自己当绝世美人使。”
“爷……”
“别恶心爷……”老八按眉心，高福那样子像是他要不理就恶心死他似的，“这几天……很重要，等好好过了，爷就去给你收拾他。”
“就知道爷对奴才好！”高福好悬蹦起来。
“那你——”老八斜斜看他。
高福马上往外蹿，“现在就给爷当牛做马去！保证万无一失！”
老八看着喜洋洋往外跑的高福，觉得挺好。有时候你不知道做个什么样的人才好，高高在上好还是有人依靠好。
高高在上，某个方面是享受比较多，可是同样有拘束，你有必须做的，更艰苦的事，这种事是有危险的，成，为王，败，为寇，成败的结局大不一样。
有人依靠，有拘束不自由，但有依靠，只要自己的事做好就好，别的事，天塌了也有身前人担着，不需担心。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有我的苦，我有我的甜，我有我的志向，我有我的救赎，我的路，我自己来走。
老八想，不管将来如何，他都不后悔。
这条路，他会坚定的走完。
这一次，他自己，一个人走。
这一次，他不会牵连任何人。
老四……知道了吧……他想对付他的……
很好……出招吧……让爷瞧瞧你的手段，跟上辈子比怎么样！
这之后，老八没什么新动作，老四也淡然处之，跟之前没什么变化，不会刻意躲着老八，也不会刻意跟他接近，二人默契的离着很远的距离，互相观察着。
在这期间，时间如流水，转眼，就到了春闱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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