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几天后,孙副总上班了。
张老爷子生日那天发生的事儿是人尽皆知,几乎长了颗八卦的心的人都在期待孙副总踏进公司那一刻是个什么样的。弃妇?怨妇?还是强颜欢笑的正室?
没有任何的异常,孙副总还是老样子,似乎家丑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颖芝立在巨大的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有点儿热。她看着玻璃上的另一个自己,职业套装,束发,正儿八经的,像极了自己心底追求的职业形象。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事业巅峰,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内线响了,颖芝走过去按下免提,立刻传出公司前台小姐的甜美声音:“孙副总,傅副总来了。”她愣了愣,方说:“请她上来吧。”然后按下后勤部的电话,说:“冲杯咖啡送到我办公室。”
茶水小妹略带一点迟疑过后,立刻问:“孙副总,要放糖么?要放多少?”
不是茶水小妹不懂事,而是整个后勤部的人向来知道孙副总是个高效率的人,很多小事都不用他们后勤部来办,例如办公室的地板脏了需要拖一下,孙副总说买一块地毯就可以,以后脏了就直接送到洗衣店,多省事啊;又如,她办公室盆栽不过是缺点水分缺点阳光,蔫了,她一声令下直接换掉,省去浇水移出去晒晒阳光的步骤;再如,办公现代化,什么破事都用一根网线一部电话去传递,省去敲门的过程……再这样子下去,孙副总会有他们后勤部集体下岗的理由。
放糖?放多少?颖芝连想也懒得想,张嘴就来了这么一句:“你喜欢吧。”
“……好的。”
当傅少棠推门而进时,颖芝坐在办公桌上,正盯着她,还配上一副很是闲适的模样,似乎早就恭候自己的架势。
“孙副总,几日不见,您老更加神清气爽了。”傅少棠径自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压根没让主人请她坐什么的,“让我猜一下,准时碰上什么好事了。”
“你来这是为了说这种话的?”颖芝拿起自己那一杯雀巢咖啡,小小地喝了一小口。她就知道,离婚这么大的事儿,傅少棠怎么会不知道呢?颖恩不说,还有个好表妹吴巧倩呢!
“当然不是了。俗话说三十岁而立,我也真该好好立立了,不然下半辈子就凄凄凉凉,没好日子过了。”她这话可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没半句的含糊。这不,买房要钱,应酬要钱,养老本更要钱,这世道,可以缺个暧昧对象,可以少个老爸缺个老母,唯独不能少了万能的通行证啊。
“那说正事吧,省得浪费你的人生。”
“急啥呢?”
“那好,请别浪费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可不是我浪费的,别搞错对象了。”
傅少棠的话中带刺,让颖芝有点不舒服,可偏偏傅少棠是笑着说的,让她骂不得。她笑了笑:“行了,你也别在跟我扯东扯西了,说正事吧。”
“嘿,还不是广告那事。”
颖芝又是一笑:“那你想怎么样?”
“继续合作呗。”
这个当口上,茶水小妹敲了敲门,得到应许后,小心翼翼地进来了:“孙副总,您的咖啡,放了一点糖。”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好奇心不轻,她一面小小心地将咖啡放在办公桌面上,一面用小眼角打量傅少棠。不是她八卦,而是傅少棠这三个字在这一栋大厦有点小名气,不少的姑娘讨论过她,例如外表,再例如性取向。
傅少棠收到这个小眼神,龇了龇牙。小妹连忙收回视线,对颖芝说:“孙副总,还有什么吩咐吧?”
“谢谢,你先出去吧。”颖芝对着傅少棠做了请的手势:“傅副总,请。”
傅少棠还真拿自己当一回事,吩咐起颖芝:“麻烦孙副总了,咖啡,谢谢。”
颖芝好脾气地递过咖啡,“傅少棠,有什么话就说吧。”
咖啡溶在嘴里,有点苦涩,傅少棠稍稍评价了一下:“味道有点涩,糖搁少了。”
“楼下有间咖啡馆,不送。”
“别急着赶人啊!”傅少棠站起来走到颖芝身边,一屁股地坐到桌面上去,顺手放下那一杯滚烫的咖啡,“能不能聊一下私事?哦,我应该说聊一下私事,不应该说能不能的,因为你会拒绝的。”
颖芝侧视她,静候下文。
“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定位?一夜情对象?老同学?还是认识的?”
颖芝闭嘴不语。
傅少棠无视她的冷漠,开始自言自语:“一下子真的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怎么形容呢,这样子说吧,我就是一女配角,还不是最佳女配角的那种,有点多余,但又是出于剧情发展而不得不出现。我给了自己找了许许多多的逃避的理由来解释我为什么不是女主角,每一次我觉得要荣升女主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比以前进步了一点点。看来我是女配角的命。”说罢,她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无助。
颖芝双目圆滚滚的睁着,好像这辈子都闭不上似的。
“其实呢,做朋友也不是那么烂。”傅少棠讪讪一笑,“知道不,这段时间我在学习面对着你的时候不抱期待,例如期待下一秒你会对我有那么一点儿的好感,一点儿的喜欢。”没有任何预兆,她忽然捉住颖芝的手,重重地吓了颖芝一跳,然后颖芝条件反射一样把手急缩回来。她不放手,颖芝越是想挣脱,她就抓得越牢,强迫颖芝明白挣扎的徒劳的。
你抓我缩,一来一回的,颖芝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改用冷静的口吻命令说:“傅少棠,放手。”
傅少棠盯着颖芝冷若冰霜的眸子,终究是放手了。颖芝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用强只会激起她的讨厌,傅少棠清楚她的性子,但还是选择跟她犟到底,手越抓越紧,强迫颖芝看着自己:“我也是有温度的,别拿我当鬼看。你怎么不敢看着我,你看着我。”
颖芝对上她的眼眸,缓缓吐出无比清晰两字:“放手。”
“孙颖芝,你除了会说放手还会说什么?”
颖芝沉默以对。
无声在流动,此刻,没人明白傅少棠心底想的是什么,最后她还是松开了手,跟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颖芝。对于枯萎的回忆,她只记得一件事,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女人曾经属于她。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请你出去。”
等傅少棠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颖芝都没去看她,只是听着脚步声一点点没了。等门掩上时,她看了一眼。
当楼下那间咖啡馆打烊时,有一个人迟迟不愿意离去,那个人,一直坐,从下午坐到黄昏,从黄昏坐到午夜,好像无家可归一样。摆在她跟前的是一杯冷掉的咖啡,冷掉的还有她那一颗心。
傅少棠喝了一口冷咖啡,到了喉咙里方觉有点苦涩。付了钱,出了咖啡馆,抬起头,看到楼上某一间办公室还亮着,心里五味陈杂。
深夜时分,灯熄了。
颖芝开着车出了大厦地下停车场没多久,看到路边有一个人站着,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眼后,车子已经开了过去。
日过一日,彼此都在沉默中过日子。
颖芝一天到晚都在忙,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从早到晚,从天亮到天黑,她在忙,回家吃个饭洗完澡就沉沉地睡去,没有悲,没有喜,一切都那么平静。颖恩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压根没敢在她跟前提起那三个字:傅少棠。
唯一称得上是大事,是张俊对她缠不清,张俊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婚。颖芝压根不愿意见他,什么都推给律师。张俊也够绝的,上班见不着,下班就使劲各种办法堵,为此,颖芝是想尽办法躲开她,实在不行,就跟孙志刚一同上班。
躲得过初一,避不了十五,某一天早上,她还是让张俊逮着了。一个车头从岔路口横出来,吓得颖芝一个刹车,往方向盘扑去后又重重地甩回到座椅上,够痛的。
等张俊下车时,她立刻倒车。
张俊追了上来,使劲地拍打车窗:“颖芝,能不能谈谈?就一会儿,一会儿!”颖芝没理他,一面紧张看着后视镜一面倒车,张俊也不傻,立刻上车,颖芝退他紧逼,看颖芝是否真的能一直倒车。
这招奏效了。
颖芝实在是退无可退,才把车靠边停了下来,再退个几百米就是她家了,难不成她还得跟逃犯一样躲进家里?她摇下车窗,等着张俊。
“你想怎么样?”
“颖芝,给我一个机会。”
“我以前应该有给你机会的,现在才来后悔是不是太晚了?张俊,好聚好散。”
都说变了心的人跟十头牛一样,拉也拉不回,更何况从来都没动过心的人。张俊也不抱什么希望,更不指望颖芝回心转意,眼下,他需要的只是时间。他退了一小步,恳求地说:“颖芝,能不能给我五个月的时间?就五个月……”见颖芝不为所动,他立刻改口:“四个月,四个月。到时候我会离婚的。”
颖芝免不了在心底嘀咕的,心想这个男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没立即答应,她问道:“张俊,女人可是经不起等的。别说是四个月,我四天都等不了。我相信我的律师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请跟我的律师交涉,他会代我解释清楚的。”
“颖芝,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我怎么做才肯答应我?”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张俊,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没兴趣深究,但离婚这件事由不得你。”
“颖芝,”张俊口气软了下来,“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张俊也没好抵赖的,但我们好歹夫妻一场,这是我的最后一个请求。”
管他什么破请求,颖芝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张俊说她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想一下,想清楚了打他手机。
日过一日,颖芝就跟丧尸一样,人活着但没了魂。这话是颖恩说的,那天晚上,这小妞闯进颖芝的房间,说能不能借点钱她手头紧。
“姐,跟你商量个事?”
“说吧。”
“借点钱。”
颖芝瞪了瞪眼,好像听不懂小妹的话似的。确实,孙志刚每个月都有零用钱打入小女儿的账户中的,也不问她用没用。长年累月的,颖恩都是一小富婆了。“爸,不是每个月都给你零用钱的吗?”
“是有,但不够用。”
“不够用?你买了什么?一堆lv还是一柜子的香奈儿?”
“不是。”
“那你借什么钱?”
“我要买车。”
“车?什么车?家里不是还有一辆车,你开出去就可以了。”在大户人家当中,孙家的车不算多,人手一辆还是有的,不过都是孙志刚开过不开的。
“我要买新的。”
“新的?干嘛要买新的?家里不是都有现成的吗?”站在颖芝的角度,能开就别买了,省得浪费钱。
“我也没买多贵的,二十万的就可以了。”颖恩竖起两个指头扬了扬,证明二十万的车也真的不贵。
颖芝连商量的余地也不给:“车库里有一辆六十万的。”
“姐,我要新的,全新的!”
“二十万的新车抵得过六十万八成新的吗?二手都得好三十几万呢。”
面对这么一个节俭的好姐姐,颖恩无奈至极:“姐,你能不能别那么抠?”
“这跟抠没关系,只是觉得没那么必要浪费。”
“姐,钱是赚来花的,知道不?”为了这二十万,颖芝是卯足了吃奶的力,使劲各种招儿。“你身为一个成功女性,赚多少钱就得花多少,省钱做什么?姐,你必要为了一个张俊就把自己弄得跟守寡的一样。你还有一大把的青春,凭什么就过得跟老姑婆一样?你照照镜子,你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另一半。依我看,你就得多出去转转,看上哪个了就大胆一点。把你现在那一辆车换掉,换一辆。把柜子里那些正经八百的衣服全扔掉,换上花哨的,到街上晃一晃,你还怕没人爱?”
颖芝打量了颖恩很久,想从那张没啥变化的脸蛋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好证明这个小妞脑子不正常。她疑惑问:“孙颖恩,你是受了什么高强度的刺激吧?”
“没有。我这是在阐述我的观点罢了。”颖恩把话题一转,“姐,你真的不能这样子。”
“什么不能这个样子?我很好。”
“你要好的话,就不会一天到晚呆在公司里。你就跟丧尸一样,人活着但魂没了。你知道不,你这个状态妈会很担心的。”
“你想表达什么?”
“表达什么?姐,我拜托你清醒一下行不行啊?你是喜欢傅少棠的,你问问自己的心,问问自己到底需不需要她?你这样子跟她耗下去很好玩?一点也不。”
颖芝不想跟她说什么,而是适当地沉默了。等颖恩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方说:“你是来借钱的还是跟我说大道理的?”
“都是。”
这个晚上,颖芝没了二十万。
这几天没人知道孙副总去哪了,连颖恩也不晓得。孙志刚说她旅游了,李水凤说她去散心了,但夫妻俩对大女儿的准确去向都不怎么说。知了趴在枝头上没气地鸣叫,大地跟火烧那会儿,她回来了。
外表是上没什么改变,但变的是她的心。回来两天,她也没去上班,也不知道去忙啥。倒是有一晚上,颖恩碰到她满身酒气地回来,皱着眉问:“姐,你去喝酒了?”
“喝了点。”颖芝摇摇晃晃的,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头靠在扶手上。“我就是喝了点,没多少。别告状。”
“你这是喝了点?我看你都灌了好几瓶了。”
颖芝把食指放在唇上:“嘘,小声点。妈在睡觉。”她挣扎地站起来,甩甩手,“你去睡觉吧,我再坐一会。”颖恩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心点。我扶你上去吧,省得你落得跟韦碧婷一样的下场。”
“去你的乌鸦嘴。”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一连几天的失踪,发生在孙颖芝身上,那叫不正常。跟她同一屋檐下的颖恩知道这不是她姐的性格,她姐是那种宁可别人不开心也不愿意自己不开心的人,当年她为了张俊出轨的事儿折腾得每个人都疲惫就是最好的证据。
“赚的钱不够多算不算?”
“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少。”
“你这几天去哪了?”
“没去哪,就是随便转转。”颖芝确实是随便转了转,回到她想了无数次的地方,像个傻瓜一样站在一早人去楼空的小房子前,流着泪。她的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留给她的只是记忆,她不知道怎么表达那种锥心的感觉。“我这人是不是挺失败的?什么东西都留不住。”
“何以见得?”
“就一感觉。”
“某种程度上,你是挺失败的,放着唾手可得的……”颖恩试图找出一个最准确的词汇形容那一件事,她想了想,“something,对你来说,真的是something。”对于她姐来说love就是something。
颖芝没说话,倒是犯困地闭上眼眸。她从来没像现在那么疲倦过,不是身体,而是心。她的事业一步步往上走,但心一步步往下跌,她想过是不是眼前的一切来到太过容易了,她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
有时候,一出犯贱记就这样子诞生的。
十来天之后,来事了。作为旁观者,颖恩是搞不懂到底这中间出了什么事,还是出了什么状况,剧情一下子峰回路转,傅少棠跟她姐好上了,不对,是她姐跟傅少棠搭上……她还记得那天是星期六,父母不在家,傅少棠穿着颖芝的颖芝的衣服若无其事下了楼,跟她打了声招呼:“m,有早餐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