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爷默默然半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一如当年单纯的敌视痛恨，又哪里会有如今这番纠结……德亲王府里面风云变幻，这人看似是对谁都好都带了那么点真心真意，可真正入了他的心的又能是谁？而今,这个平日里稳坐钓鱼台笑看风起潮落的主儿,终于要插手他这水深如许的后宅了么？
对此四爷倒也是表示了相当深切的理解,往日里太子爷雍容清贵手段圆通,当年圣祖爷的皇太子管着府里大小事务,胤禩自然是无比放心……可前提是没有遇到大阿哥那个两辈子的冤家！几十年的冤家对头面前,饶是这位对此生此世思虑的相当通透的太子爷，也未必能放得开放得下！
能够在圣祖爷眼皮下和太子殿下争了几十年的大阿哥，从来都不是个肯吃亏的人！而让圣祖爷捧在心头的太子殿下又何尝是个有耐心的主儿？
当年的八阿哥廉亲王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言笑晏晏风采如玉，可有几个当真看得清他那笑面下的修罗手段？能从一个出身低下既无依仗又无势力的小阿哥平安长成甚至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何尝又只是如今面上这一副谦宁心软淡然温和的模样？而今，这份从来都让人看不清的手段又用在自己身上了么？
而今站在书房里的四爷早已经是想的明明白白，为什么明知自己与大阿哥互相看不顺眼，还要让自己去劝去陪……初时只觉得是让自己这个先帝给被太子爷算计了的大阿哥找个平衡，如今来看为的那就是要彻底的煞了大阿哥的气焰！为的那就是要将太子殿下与大阿哥日后争锋彻底的掌控在他胤禩手下！若不是皇阿玛突如其来和自己的一时之心，胤禩他这手/欲扬先抑又何尝收拢不了本就心有愧疚的大阿哥？
四爷无声轻笑，胤禩啊胤禩，人心从来抗不过天意，爷是不知道你想用胤褆做什么，可偏偏牵扯出旧事，你这番心思还能成么？想着自己无意之间反倒是坏了这个冤家的算计，四爷眉宇间都带出一抹淡淡愉悦，却抿了抿唇就是不开口！
八爷一眼就瞧出他这神色，心下冷冷一哼，这个冤家还真就是做给爷看的！八爷淡淡一笑，温文尔雅，“你开罪了容妃母确是不该，可谁让爷心疼你呢，你就去给容妃母赔罪吧！容妃母远离故土，平日有没个可心人陪伴，你不妨日日去请安，也算是替爷分忧了。【八戒中文网高品质更新.】”
八爷身边的太子殿下嘴角狂抽……小八这手还真不地道！把老四送到皇阿玛面前去相看两厌么？还真不知道是谁折腾谁！把互有心病的两只老虎日日关在一个笼子里，真亏小八你想得出来！更何况弘历可每日里都要容妃伴驾的，小八这是干脆让老四自己去瞧瞧他那个好儿子了么……
四爷唇角一僵，老八你个借刀杀人的！爷不就是坏了你的事儿么……可爷这回又不是成心的！你究竟是再膈应皇阿玛呢，还是再折腾爷呢！难道你还嫌爷这腰身不够细么！
目送了四爷僵硬着身子离去的八爷却半点儿没有松口气，爷容易么？那还有一位晕迷不醒的呢！老四你这办得究竟是什么事儿……把人灌醉了也就罢了，还偏偏弄晕了！难道自己那个野心不小胆量更不小的大哥还能被皇阿玛和老四给吓晕了？那才真是笑话！
想不明白的八爷很快就明白了，太子爷身边的生烟来回话了，“李姑娘本就是落了水，又被封了内气，身子自然会弱上一些，偏偏又酒醉吹了风，染了风寒，这才晕的……”
然后生烟还有些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全部解释明白，那就是主子您对李姑娘实在是不够怜惜……人家一个闺阁女儿，哪经得住那番折腾啊……
八爷还没反应过来呢，太子殿下这脸色蓦地涨红……这八成是自己给胤褆喂的那个药造成的后果！
转念过来的八爷当真是哭笑不得，爷这形象还真是全没了……无奈的八爷只能挥挥手，“行了，以后你就留在沅芷身边伺候。”
至于大千岁病好之后么……八爷按了按眉心，怎么着也不能白费了心思不是？
一个不好哄的太子殿下按住了，一个折腾人的四爷和康熙爷相看两厌去了，一个闹人心的大千岁卧床了，八爷瞧着自己府上这难得的清静时光，终于悠然坐在紫檀圈椅上整理自己的私人账本子了！
一笔一笔的银子入账，银钱往来如同流水一般，八爷怅怅然叹息，不省心的冤家兄弟和不靠谱的便宜兄弟哪个更让人堵心？那个私奔了的晴格格已经被带回来了，这里面自然少不了五阿哥的上蹿下跳，口口声声真爱无价……要是抛弃家人责任声名恩义不顾一切的私奔就是真爱，八爷对此是真的没有任何想法了。
而今八爷摩挲着账本子只琢磨着如何才能开源节流……国库的银子用一分少一分，可偏偏这收益还一点都不见涨，有什么法子能另辟蹊径为充实国库呢？可不管八爷有什么法子，只要上头有弘历蹦跶一天，就半点儿别想能付诸实现！
就在八爷日日思量的时候，出巡的队伍终于到了海宁，陈邦直果然是个懂得投弘历所好的，岸边接驾的排场让见惯了弘历奢靡无度的八爷都有些咂舌，这可都是民脂民膏，他陈邦直难道以为讨好了弘历就没人跟他计较了么？当年圣祖南巡，江南制造曹李两家几次接驾，那可都是拿着自家和国库的银子……那老四办他们的时候也是半点儿没手软，曹家老太太还是圣祖的奶母呢！
盘算着的八爷已经开始琢磨着日后当真抄了陈家能得着什么了……无论如何，海宁陈家出了个乱党头目，那就是明晃晃的罪名！只是，八爷也当真是无比的疑惑，要说这陈邦直在官场上也算是浮浮沉沉，怎么还就容得一个本家侄儿去做什么反贼？难道不该直接杀了平了这事儿或者是开了祠堂逐了这么个不肖子孙么？以一人牺牲以保全族，还很难下决定么？
住进了陈家的八爷很快就弄明白了，原来是陈邦直无子，只有四个女儿，那个陈家洛又偏偏是陈邦直血脉最近的侄儿，弄明白的八爷只觉得陈邦直不着调！不就是想过继个嗣子么？海宁陈家的谁不行？你还就瞧上那个陈家洛了？也不怕因为他败了整个陈家！
这一种无语在八爷亲眼瞧见陈邦直让自己已经许了人家的女儿出来献歌献舞的时候达到了顶峰……歌舞乐艺固然无错，可哪有书香世家让自己的女儿亲自抛头露面？名声还要不要了？就算是你想献女，法子多得是。那是你的亲生女儿，难道还当你自己是拉皮条的么？
八爷神色淡淡的坐在那里，瞧着陈家三个女儿吹拉弹唱，眸子里带了点儿似笑非笑，身侧的太子殿下倒是兴致颇高，“小八，你瞧瞧这几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还真不比孤身边那班子差。”
八爷点点头，瞥了末座陪着笑的陈邦直一眼，“真是糟蹋了书香名声！”
太子殿下深以为然，笑的相当不屑，只是一转念却道，“陈邦直不还有个小女儿么？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怎么不见人？”
八爷随意道，“许是奇货可居？另有用处呢！”
百无聊赖的看了一场歌舞，下午的时候八爷蓦地想起几十年前自己曾在海宁买过一处宅子，可惜却一次没来住过，时间一长也抛在了脑后，若不是这次路过海宁，八成也是想不起这事儿的。既然想起来了，思量着今日左右无事，不如去瞧瞧旧时别院是否还在……自己都险些忘记的地儿，估摸着老四也不知道吧？抄家之时也许还能逃过一劫？
动了念的八爷带了几个侍卫就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出发了，一路里望去的还恍惚是旧时景致，几十年的时光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八爷瞧在眼里，终究心境再也不似当年！当年意气风发只盼着一朝指点江山，而今呢？那份念想还在，可纵使是披着少年人的壳子也找不回当年那份飞扬姿态！
不过大半个时辰，旧时别院就已在眼前，八爷心头五味杂陈，这宅子一木一瓦一如当年，只是却看出是明显有人翻修过，八爷命人上前叫门，却许久无人应声，干脆就直接推了门进去，几个侍卫分开查探一番，才来回复怅怅然站在院子里的八爷，“回主子，这宅院没有人居住。”
八爷点了点头，可心里疑惑，既然无人居住，又是何人翻新的呢？似乎是近几年的手笔！八爷让侍卫在这里等，慢慢的循着当年记忆走了进去。桌椅上似乎有些淡淡的浮灰，室内陈设一如当年，八爷一路逛到书房，竟恍然瞧见一副自己旧时书画，抚着那落款，八爷忍不住闭了闭眼。
良久，八爷轻轻吁了口气，从书房传过去转到后面的花园，八爷还记得，当年买下宅子的时候，特意吩咐门人在此处种下琼花，若是当年那些花树还在，算算时节正是琼花开花之期。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八爷一入后园，就被朵朵洁白的玉花摄了心神，树姿高者愈丈，潇洒别致，扯着绰约如玉的琼花，当真是格外清秀淡雅。
八爷慢慢的穿过琼林，向后园深处绕去，隐约听见细细的溪流之声。溪水潺潺叮咚作响，八爷刚刚绕过去，却下意识步子一顿，在这溪边的琼树下竟然斜倚着一个淡蓝身影。面目隐在树下阴影中，手中捧着一卷书册，身侧不远处放着一双绣鞋，纤纤赤足正漫不经心的半浸在溪水中，沾了水珠的足踝在阳光下更显白皙动人。
八爷微微眯了眯眼，却只觉得奇怪，怎么一路走来都没有半个人影，却在此处遇见这么个少女？可还没等着八爷走到近前，溪边另一侧出现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八爷略微有些惊讶，竟然是上午才见过的陈邦直！
陈邦直匆匆走到树下，神色很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还在这里，皇上驾到这么难得的机会你怎么就不知上进！”
然后八爷就听见那个少女清脆却带着不耐烦的声音，“给皇帝做玩物儿就是上进？有三个姐姐还不够么？我没那个兴致！”
陈邦直被噎了一句，可又道，“你三个姐姐都已经有人家了，怎么可能进宫伴驾！再说，她们哪比的你？你就是不想陪伴皇上，还有几位阿哥呢。”
陈邦直顿了顿又劝道，“我看最得宠那个五阿哥还没有上了玉牒的嫡福晋，以你的才华样貌，不比那个还珠格格强上百倍？到时候若是五阿哥继承大宝，你……”
八爷微微嗤笑，这个陈邦直果然是只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却没有那脑子！而那少女没等陈邦直说完，直接就将手中书放在一边，赤足站起，皱了皱眉头，轻轻斥道，“慎言。”
陈邦直却是一笑，“你放心，这个别院是当年那位的……没人敢来，知画，爹爹知道你心高气傲，以前你不想定亲我也由你，可是这回不一样，陈家的将来可都在你手上！你若是成了五阿哥的嫡福晋，说不定陈家日后还能做皇帝的母族呢。”
八爷心下恍然，原来这个就是上午不见影踪的陈四小姐，如今看来这个陈知画比他那个不靠谱的爹强上不知凡几了！
陈知画一声冷笑，“什么时候汉人能做皇子阿哥的嫡福晋了？再说，那个五阿哥是什么名声你不知道？就那个货色能登上大宝？你当那个贤名满朝的十二阿哥是傻子么！”
陈邦直摇头一叹，“知画，这事情你不懂，十二阿哥就算有本事又怎么样，他可不得皇上喜欢，这别院的主人就是前车之鉴，圣心面前能力一向是分文不值……就算是五阿哥没那个福分，一个亲王福晋也足以光宗耀祖，提携子孙了。”
陈知画却只是冷笑不语，陈邦直无奈道，“圣驾如今在海宁，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你喜欢这琼花当年要翻修这园子爹都由你，可这园子是当年那位爷的产业，那可是先帝爷的死对头……”
可还没等陈邦直这话说完，陈知画就开口道，“你不必再说，我自有主张！我明日便会回府。”
陈邦直顿了顿，吁了一口气，“那明日我带你去求见老佛爷，无论如何陈家当年是先帝的宠臣，晴格格最近又开罪了老佛爷，说不定这也是你的造化。”
说罢，陈邦直又急匆匆的从另一边绕了出去，八爷心下了然，估摸着这宅子被陈家在后园开了个侧门，来来去去不引人注目。
就在八爷也想离去的时候，却被陈知画淡淡的一句自嘲给留住了脚步，“物是人非数十载，想不到爷还要去给老四的小妾请安……真是一场笑话！”
陈知画赤足向不远处的绣鞋方向走过去，正巧被八爷瞧见容颜。容貌秀雅，肤白如玉，眉宇间带着浓浓的书卷之气。而今眼睫微垂，淡淡的带出一抹疲倦，气质出众之处犹如江南迷蒙烟雨。
八爷眉头微蹙，心下顿时了然……原来这人竟然是他！八爷略一思忖，却还是迈步走出了琼花林。这人没想到这园子里另有他人，明显一惊，虽然不过一闪而逝，但是八爷瞧得分明，这人还是警惕着呢！
这让本就是一时兴起难得有那么点儿悲悯之心的八爷心下失笑，原来这位也有这模样么？当年虽然没有多少交集，可是那下场多多少少有着丁点儿的相似，对此八爷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笑了笑，“一双金齿履，两足白如霜，于琼花碧树之下，微风徐来之间，陈姑娘果然是好兴致。”
只可惜这份兴致日后只怕再不复见，转世为人竟然成了海宁陈家的女儿，八爷微微一叹，这运道还真是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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