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大道的尽头,是一处广场。
各个院系的旗帜,蔫头耷脑的,插了一圈。
每杆旗下簇拥数名学长,围住小方桌打扑克牌。遇上学弟,就语重心长的说:“你这体格不行呀,才抗三箱行李就累的像狗… …”。瞥见学妹就蜂拥而上,仿佛路边的农民工人们逮住了包工头,“我力气大。”“带我走吧。”“选我选我… …”
广场没有一棵树!热风滚滚,白色理石的地皮都烫脚。
习惯了树荫罩顶的苏易,走进广场的一瞬间,就仿佛从雨林走进沙漠,从冰箱走进烤炉!
崔鹏汗如雨下,t恤浆在身上好像紧身衣。
苏易的体质仿佛自带冷气机,体内依然阴凉,皮肤被晒红了也没出一滴汗。
“看,中文系的旗子!”苏易激动的指着前方一杆大旗。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修钥匙的。”崔鹏指着第一个字,笑道,“你看像不像一把大头朝下的钥匙!”
“那是篆体,懂?”苏易说。
“兄弟,你还研究过这个?”崔鹏佩服的拍了拍苏易的肩膀。
苏易心中汗颜:“我当年不比你强,我以为是领宿舍钥匙的!”
他们俩当年都是中文系的,可是毕业后没有一个“专业对口”。
苏易便直往中文系独树一帜的大旗走去。他已经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当年带他们去宿舍的学长。
“喂。你走错了,这个方向。”崔鹏一把拉住他。
“不对吧。”苏易说。
“没错的。”
崔鹏从后屁股兜里掏出一团纸,早被汗水浸湿了,搓揉的像一团湿漉漉的抹布。
他小心翼翼的展开纸团,居然是学校的地图。
“我们在的这个广场叫爱学,就在这里。”崔鹏在地图指点,不慎把“爱学广场”的标示,捅成了一个洞,“看到没?”
苏易点头,说:“我不仅看到了,还看穿了。”
“咳,而我们的目的地是这里。”崔鹏不自然的咳一声,指点东北角上的一处地方,又捅出一个洞。
崔鹏郁闷的团起地图,塞进后屁股的口袋里,说:“这破纸太脆弱了。”
“反正就是从这个洞到那个洞。”苏易无所谓,“你带路吧,我跟你走。”
当年,大学的东北角是一片荒地,后来开了一家校办印刷厂。
现在那片地方是重生后的苏易的学院?!这学院是不是得罪了校长,被变相流放了?
崔鹏一甩头,汗水飞洒,迈步前进。
这一路的风景,苏易看了四年,不像崔鹏东张西望,看见美女还刻意收腹。
“前面就是明理湖了。我都闻到湖水的气息了。”崔鹏猛吸一口气,“快走,我们去看莲花和鲤鱼!”
明理湖是人工湖,比游泳池大不了多少,常有男生往里面撇尿,导致藻类疯狂滋生,蔓延全湖,其他生物几乎绝迹。
苏易不忍打击崔鹏的“雅兴”,随他去直面惨淡的现实。
一池湖水,碧波荡漾,足有半个足球场大。
苏易傻眼。
莲花朵朵,鲤鱼游弋。湖中有一座小亭子。湖上是白玉栏杆的小径,九曲十八弯!
这到底是人工湖,还是园林?!
崔鹏靠住栏杆,感叹道:“不愧是全国第一的大学。这环境太好了。”
苏易一个踉跄,差点栽进湖里。
云华不过一个重点大学,建校才四十多年,就全国第一了?
“清华北大呢?”苏易问。
“那是什么?”崔鹏没听说过。
“云华建校多少年?”
“110年整,今年校庆,你没看新闻吗?”崔鹏高兴的说,“我们正赶上校庆了,12月的庆典,魏总统也来。”
苏易狂晕。魏总统?!这是哪个中国!
“嘿,我有个大发现!”崔鹏激动的说,“盯住湖水看,会有尿意。”
苏易心中暗道:“这就对了。当年你也是‘培育’水藻的。”
这个世界变得如此陌生,但终归,有些东西依旧永恒,比如,崔鹏的友情,以及崔鹏的猥琐。
广阔的湖面上,两人夹紧双腿,加快了脚步。
兜兜转转,走到对岸。
当年的湖畔杂草丛生,现在是绿树红花。
横卧一条双排车道,道边竖立一个指示牌。
崔鹏说那是校车的站牌,一面是站名,另一面是路线图。
就算是飞碟的站牌,苏易也不会惊讶了。
校车很快来到。
过去的校车开起来突突突的喷黑气,全部是单层的塑料座椅。
五成椅子的中间是碎裂的,仿佛马桶。乘客必须扎住马步,才能悬空安坐,否则爆菊!
练就出本校学生扎实的武功根基,训练出一批可用菊花开瓶盖的达人。
澄明瓦亮的空调大巴士,侧腰上写着:云华大学校车。
车门“其咔”打开。门里边有读卡器,上写一行小字:“请刷学生卡。”
苏易奇怪。还没报道呢,哪来的学生卡。
他犹豫的片刻,崔鹏抢上来,几步上了车,翻找裤兜,掏出一个皮夹,抽出一张磁卡,拍在读卡器上,“嘀——”。
司机挥挥手,通过。
“把行李拿上来。”崔鹏伸手如此矫健,原来把行李扔在地上。
苏易干脆把俩人的行李都搬上去,自己紧随其后。
还好自己没第一个上去,不然就露怯了。
苏易重生后,还没翻过自己的裤兜,此时也学崔鹏,翻找一遍,居然没有!
心跳骤然加速。
崔鹏说:“是不是放西服口袋了?”
这一路上,苏易懒得拎着西服,一直搭在行李上。他赶紧拎起西服找,两指夹出一张磁卡时,真想狠狠的亲一口崔鹏:哥们,多亏你了。
苏易拍了卡,“嘀——”,欣喜的冲司机大叔呲牙。
司机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挂档发动,车身猛然一晃。
“哎呀!”苏易差点摔在地上。
校车变了,可司机的脾气没变。
这才是我熟悉的世界嘛!苏易满足的把箱子放好,和崔鹏找座位。
车上的人不多,坐的非常分散。
苏易拉住崔鹏,走到最有一排。
“坐这干嘛,下车都不方便。”崔鹏说。
“让我怀念一下吧。”苏易喃喃说道。
怀念一下。校车把屁股颠成八瓣的过去。那时候,他想坐过山车,就来坐校车。
崔鹏没听清楚,问他:“你说什么?”
“哦,我说做后边可以躺着。”苏易说。
“对呀。”崔鹏赶紧占住中间三个座位,横躺下来,“真软乎,就是太窄了。”这座位宽度有限,就能搁下他半边身体。
苏易去靠窗的位置,右边被人占了。
那人歪头靠在窗玻璃上,双目微睁,四十五度角低头沉思的侧脸,阳刚俊朗。空调凉风中,鬓边碎发骚动。
郑建军!
苏易把这个名字生吞硬咽下去,没嚼烂,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这哥们是在发骚,还是在闷骚?”崔鹏实在躺的不舒服,爬起来贴住苏易的耳朵,说道。
“唉——”苏易深深看了那人一眼,叹了一口气,坐到左边,望向窗外。
一个深沉,一个忧伤,仿佛两台制冷机,同时降温。崔鹏坐在正中,不由打了寒颤。
他摸一把自己的短茬硬发,暗中自得:寸头的男人,果然最爷们。
忽然,校车一个急刹车,全车人飞臀而起。多亏崔鹏的臀厚重,稳如泰山。
左右的窗边几乎同时响起“哎呀”一声,两位“骚客”的侧脸撞在前座的靠背。
这辆空调巴士,在倒数第二排的靠背后边,非常体贴的多按了一个横向的把手,进一步保障最后一排乘客的安全。
两位“骚客”抬起头,一边的脸颊上一道红印。
“我擦,差点毁容了。”苏易揉着脸。
崔鹏大笑:“让你装逼。你就当被亲了一口吧。”
“啧啧,这么大的嘴。”崔鹏戳着苏易的脸,“估计是男人啃的吧!”
“滚你。”苏易听了心头一跳,嘴上说笑,却不觉偷眼看向郑建军。
车上的学生们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司机。”
苏易和崔鹏也紧张起来。
司机回头大喊:“吵吵什么。到站了!”
这一刻,每一名乘客都在心中竖起了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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