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芷言终究还是抵不住内心的好奇来了，诺大的公墓很少见人，她远远就看见顾莘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束花，他的目光直直看着顾若的墓碑。
他的身体还没有康复，郁芷言不知道是谁送他来的，也许是夏商周吧，但不管是谁，她此刻环顾，确定只有顾莘一个人在这里。
她迟疑了下，抬步朝他走去。
顾莘听到脚步声回头淡淡扫了一眼，嗤笑说：“来都来了，也不带束花吗？”
郁芷言没有回答，走到他身侧，开口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顾莘的目光始终只看着墓碑上顾若的照片，话语清浅说：“你曾经为了他不惜与我爸做对，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梦想，还改了专业，你从前是那么地爱他。其实喜欢的人不在了，你转而爱上别人我不觉得奇怪，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突然就恨极了他？我曾多次问自己，但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够了！”郁芷言隐忍着怒意，说，“今天来，我不想听你评判我和他的感情！”
“那你想听什么？”顾莘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郁芷言一噎，是啊，她满怀期待前来，只想听到他说什么呢？喜欢她，爱她，明知道是不可能的，那么她巴巴地来，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顾莘突然又说：“依你的专业，应该不能那么精确地猜到梁院长会在移植器官上动手脚，所以，告诉你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郁芷言的脸色微变：“你胡说什么？你忘了吗，我曾经的专业就是外科！”
顾莘自然没有忘，但那也不足以解释郁芷言怎么会猜得那么精准！他深吸了口气扶着轮椅站了起来，因为身上有伤，他站着就会很痛。
郁芷言见他起身本能想要扶他，顾莘伸手推开，苍白脸上浮起一抹笑：“后来想一想，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郁芷言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他捧着花迈步上前，盯住顾若的照片看了两秒钟，却转身将花束放在了旁边顾芃的墓碑前。
起身时，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顾莘下意识往前一步撑住了墓碑。
“顾莘！”郁芷言疾步上前，见他痛得脸色发白，想起昨天赵琴如去医院见他的事，她以为是他的病，也顾不得他不愿，扶着他问，“药呢？药在哪里？”
顾莘强撑着说：“我没带药。”
“你说什么！”郁芷言错愕不已，她不顾一切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遍，这才震惊了，他真的没带！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说话，我马上送你回医院！”
顾莘才转身就痛得略哼了一声，郁芷言扶不住，见他突然半跪下去。
“顾莘！”她害怕得不行，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要重新扶他起来。
顾莘撑着站起来，还没跨出一步又倒下去，而这一次，一双有力的臂膀伸过来接住了他的身体，那道声音夹杂着愤怒，还有隐藏着的心疼：“身体这么糟糕为什么要出来！你不要命了吗！”
顾莘抬头，眼前男人熟悉的眉眼，和那边照片上的顾若一模一样！
第241章 我从未爱过她
蓝清躲在隐蔽处，看着顾莘被扶上轮椅离去，他这才捂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他是冒险带顾莘出来的，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别说佟慕妍会杀了他，连他自己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幸好，幸好顾莘把一切都算到了！
蓝清不自觉地走过去，站在了顾若的墓碑前，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又看向已经走远的那个背影……
那个人真的是顾若吗？
…………
从手术室出来后，顾莘基本都在病房里躺着，从未试过这样的走动，此刻他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就这样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上了车子后座。
随即，顾莘的腕口一紧，低头时，他的脉搏被男人有力的指腹压住，顾莘抬头，见面前的人低着头，目光盯住了自己的手表看。
外面，郁芷言着急地问：“他怎么样？”
车厢内，没有人回答她，郁芷言紧张地握着双手，又说：“还愣着干什么？送他回医院啊！韩向非！”
车厢内，仍是没有人说话。
顾莘忍住痛皱眉，韩向非？
他这名字倒是捡得随便。顾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韩家大表姐韩向菲的时候，大哥顾芃曾说过当初韩太太怀孕的时候，韩世豪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儿子叫韩向非，女儿就叫韩向菲。
面前之人依旧面色凝重盯住手表上的时间计算着顾莘的脉搏，仿佛完全听不见郁芷言的话。
顾莘始终蹙眉盯着面前的男人看，虽然还是那时候英俊得无可挑剔的五官，还是那熟悉的面容，但他比记忆中的那个人黑了些，也壮了些。他的指腹有些粗糙，顾莘想，那应该是茧。顾莘记得那时候他是个很会护理手的人，因为他说作为一名医生一定要有一双干净的手，可是眼前的这双手，指甲周围的皮肤有些微微的开裂，他也许没有时间护理，而且生活的地方看来环境不怎么样。
那一刻，顾莘心底有几分心疼，更有几分怨恨，他下意识打算抽回手。
他的眉毛一拧，也不看顾莘，用力扣住他的手腕吐字：“别动！”
顾莘却用另一只手狠狠推开了他的手。
“顾莘！”他侧脸看过来，明显生气了。
顾莘笑一笑，说：“你能精准猜到梁院长会在哪里动手脚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见这些年你在这个领域成绩斐然。其实从墓地一路出来你就该看出来了，只是伤口痛而已，不是我的病。但你为什么还要检查？”他沉了沉，终于叫他，“二哥？”
为什么？
顾若紧簇着眉头，终于徐徐收起了手，他当然是因为太担心，怕自己判断不准确，所以想要确认！爸已经失去了大哥，而他活着跟死了没什么两样，顾莘是顾家唯一的儿子了，他不能有事！
外面，郁芷言打算上车，顾莘却突然俯身关上车门。
郁芷言的那句“顾莘”还未出口，只听车门“砰”一声甩上，她再想要拉，车门直接从里面锁了。
之前的痛还未消下去，顾莘用力拉上车门后，一时间撑在了后座椅上痛得直不起身体。
“顾莘！”顾若震惊扶住他才不至于看他倒下，他愤怒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莘低着头，好半晌才缓过来，他痛得牙齿打颤，看着在外拍着车窗的郁芷言，咬牙说：“这是顾家的事，我不想有外人在！怎么，你是在心疼她吗？想替她出气吗！那以前那么多年你干什么去了！”
顾莘愤怒质问了一连串的话，顾若感觉得出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他随后一摸就摸到了身上的吗啡，他没多想，拿出来就想要给顾莘用。
他却推开他的手，冷笑说：“你今天真是特意来见我，还准备了这种东西吗？我不需要！”
顾若一愣，这些年他上过无数次的战场，也去过数不清的平民窟，还碰到过很多暴动，仿佛救治伤员、医治病患的事在他的生命里没有一刻停止过。平时在身上带上一些备用已经是习惯，并不是专程为顾莘准备的。
他将吗啡收起，又不忍看顾莘这样，气道：“开胸手术是大手术，你这样是不要命吗？”
顾莘喘着气，早已痛得浑身冒了一层汗，他固执抬头凝视着面前的人，说：“就是想要活下去才拼命撑到现在！这点痛我可以忍，因为我知道爸在等我，慕妍在等我！可是你呢，既然活着，为什么当年要假死离开！”
顾莘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分明身上没有多少力气，但却让顾若感到了一股说不清的力量。
那中间夹杂着怨与怒。
顾莘凝视着他，见他的目光竟然有些躲闪。那一瞬间，顾莘的心头莫名一颤，抓着顾若手臂的手松了，他似是不可置信往后靠了些，喃喃说：“爸也知道？”他蓦地一笑，低头又重复了一句，“爸竟然知道！”也是，顾家的儿子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顾莘……”
“别碰我。”他缩回手，目光越过顾若的肩膀，看着车窗外仍然拍着车门想要进来的郁芷言，心中愤怒更甚，“那么郁芷言呢？你不是爱她吗？到底有什么大事需要你假死离开？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决定，她像个疯子一样报复我们顾家！真爱一个人，怎么舍得放开她的手？”
顾若的脸色有些低沉，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外面的郁芷言，终于皱眉说：“我从未爱过她。”
他说什么？
顾莘震惊看着他，片刻，又嗤笑着说：“不爱？那当年那么多情书你送给谁了？那些感人肺腑的情话你又说给谁听了？”他正是被那些所感动，所以当年才会不顾老爷子反对，义无反顾帮他们牵线的！
事到如今顾若却来告诉他，他根本没有爱过郁芷言？！
郁芷言仍然拍大着车门，那一刻，顾莘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维护什么，他怔怔看着外面看着她的郁芷言，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的画面。
就在之前他还问过她，究竟是什么让她突然就恨极了顾若。
而这一刻，顾莘仿佛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他蓦然一笑，按下按钮将车子解锁，他还信誓旦旦以为这只是他们顾家的事。
郁芷言一把拉开了车门，她原本想要问问顾莘的情况如何，却听顾莘先开口问她：“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郁芷言一怔，皱眉看了顾若一眼。
顾莘继续说：“你是知道我二哥并不爱你，所以才突然性情大变，还说什么爱上了我？”他其实觉得很可笑，很想要笑，但终究也笑不出来了。
郁芷言委屈的眼泪瞬间就泛了起来，她忍住哽咽，说：“顾莘，你还是太天真了，如果他不爱我了，对我而言只是一场失恋而已，我又怎么会这样！”她的目光落在顾若的身上，自嘲地笑，“那时候，你是医学院最有才华的尖子生，教授们都说你是三十年来最有潜力的学生，你的专业无懈可击，又那么英俊迷人，家世也好，整个学校的女生都为你疯狂，可你却喜欢上了我。那时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女人！后来你病了，我每日每夜祈祷，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用我的心脏换你继续活下去的机会！顾若，我曾经是那么那么地爱你！”
她有些崩溃地吼了出来。
顾若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回来后，她见到他一直是冷漠充满了仇恨，又处处设防的样子，这些话，她从未在他面前说过！
郁芷言的声音有些颤抖了起来：“因为你爸不同意我们的事，我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我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你爸的头上，甚至那次他来求给我顾莘看病，我心里都在想，因为他让我承受了失去你的痛，顾莘的病就是他该承受的痛！我还为了搞垮臻亿集团故意放出董事长病危的消息。”她看着顾莘，笑得无奈，“可是顾莘，你的能力不输你爸，很快稳住了集团，但我却在那件事上意外有了比的收获。”
郁芷言的眸色沉了，不必她说，顾莘自然已经猜到了。
顾若得到了老爷子病危的消息，所以悄悄回了桐城，但却被郁芷言看到了。
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顾莘猛地蹙眉，他突然就明白了，嗤笑说：“那天你在医院晕倒，后来醒来看见我的时候你那样害怕，是因为见到了二哥，你错把我也认成了他？”
郁芷言微微抬头，倔强地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她深吸了口气，点头说：“是。我见到他，很惊讶，很高兴，我拉着问他为什么活着不回来见我，为什么要骗所有人他死了。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承认根本就从没有爱过我！因为那样完美无缺，吸引着无数女人目光的顾若竟然喜欢的是男人！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对董事长的恨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对臻亿集团的报复又是为什么！我以为美好得即便爱人死了，都能让我一辈子缅怀的爱情，又到底是什么？”她说着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了，她狠狠拭去，一脸傲气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顾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