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紧跟着一连串的亲朋往来,女孩子们都兴头头的装扮起来,争奇斗艳,争取给来往贵妇留个好印象.新崛起的忠勇伯府比不上其他人家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是要积极热络的走动.尤其明月,她已及笄,到了说亲的年纪,而明玉也不算小了.暖香知道言景行早晚是她的,所以并不热衷这样的活动,一门心思在家里陪伴老太太,或者写字或者念佛经给老人听.
女孩子声音清越,吐字准确,又沉得住气,老人十分满意,冥冥中觉得这孙女就是儿子特意送来陪伴她的,是以加看中暖香.眼瞧到暖香写字,便笑赞道:“丫头长的俊,这字也长的俊.哪个时候学的”
老人也是乡村出身,清楚知道庄稼人正常生活什幺样,笔墨和识文断字的人一样都是奢侈品.暖香想了一想,笑道:“这原是回来的路上,言家哥哥教我的.”
“言世子”老人似乎有些印象,抚掌笑道:“可不就是长的顶顶好看的那个孩子我见过他,像从梨花树上落下来的一样.”
暖香忍笑:“花瓣子才从花树上落下来呢.”
老人笑道:“那你今儿就别在家呆着了,我也不用时时陪着.你今日跟太太一起出门吧.”
暖香刚要拒绝,老太太便道:“今日是辅国公府老公爷的寿诞,太太要带了一帮孩子去看,你一个人留着岂不寂寞小孩子家还是得在月洞门那里,衬着雕花宝瓶框子,仿佛一幅精裱的画.那手筒子,小斗篷,随行的糖儿,显然是要出门的样子.
“你这是”齐明珠瞪大了眼睛.
暖香扫了她一眼,视线又掠过她头顶对大姐齐明月微笑:“去给辅国公夫人贺寿.”
“你不是不出门的吗”
“谁说的是我安心针织闭门练字让你有了什幺误会,还是我悬心祖母不愿废离给了你这个错觉”暖香径直走了过去,挽住了大姐的手.早先在慈恩堂一番相处,暖香发现这大姐倒是个心肠不错的实诚人,照顾老太太尽心尽力不说,还主动睡在茜罗橱外面.万一老太太叫人,她就轻手轻脚的下去,把暖香按倒让她继续睡.
再比如现在,明明自己到了年龄,该急着被人相看,但妹妹们一闹要去玩,她也欣然应许,并无一丝不悦,还主动承担起照顾幼小的责任.她帮暖香把袄领子立起,斗篷束的紧一点:
“当心喝风,回来要咳嗽.”
“老太太那里有川贝枇杷膏,明娟妹妹也在吃蜜糖蒸梨膏.我若是真咳嗽了就去讨点过来.”暖香笑出一口小白牙.没错,她的小豁口牙终于长齐了,今天要去笑给言景行看.
“傻孩子,药能随便吃的再甜也不是糖果呀.”明月的手被暖香扯着塞进了皮筒子,你左手我右手,连在一起,好一幅姐妹情深.齐明珠撇了撇嘴回身去找她娘.这种廉价的情义,她才不需要.
暖香与明月乘坐一辆马车,齐明珠自是跟着李氏.翠盖青轴车上,李氏犹在补妆,用那银小匙挑了香粉放在手背上,再用指头粘了一点点小心的擦到颊上,眼角.到底还是有点老态啊,腮帮子松了,眼角一笑都是纹路.生了俩儿子一女儿的妇人,还是要对着镜子惋惜当初的花容月貌,头上一根赤金镂如意纹扁簪,左看右看不满意,最终还是换上了翡翠的,碧莹莹,亮眼.
明珠一边看着心痒难耐,有样学样拿了口红片,翘着手尖着嘴抿上去,李氏看到了一拍手打掉,“你才多大别混摸.”齐明珠措不及防被口红画了一道子,手帕一擦,摸的下半张脸渗着红气.这胭脂染色好,号称喝水不掉.李氏忙亲自用自己手帕沾了自斟壶里的茶水给她擦.“小孩子家,仰仗的是天生的娇憨鲜红,涂妆了反而不中看.”
齐明珠这才罢手,只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这幺多好东西用不了.
辅国公府与宁远侯府遥遥相对,一在东一在西,忠勇伯府又在西二圈,去辅国公府的时候,会经过宁远侯府后街.暖香撩开帘子缝偷眼看去,只见楼阁煊赫,草木葱茏,明明是冬天,却丝毫看不出萧瑟气象.她不由得眼中放出光亮:早晚,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住到这里来的.
明月看到了嗤的笑出来:“那言家哥哥与你一同回来的,他又是那般绝色美璧.怎幺想他了.”
暖香脸上一红,轻轻捏明月的手:“你见过他吗”
明月摇头,暖香道:“那便是了,你若是见了,定然也会时不时想起的.古诗中说“邂逅”便是如此.艳遇嘛,就是惊鸿一瞥,蛛丝一荡,从此心中收藏,不失不忘.”
明月便笑:“妹妹聪明,我不过勉强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要我背书,或者形容的这幺精妙,却是不能.”
秦家子孙昌盛,后嗣繁茂,联姻下来,几乎打进了上京城大半个贵族圈.单是今日正派国公做寿,暖香就看到了公侯王孙不计其数,连肃王,顺王等宗室亲王,靖北王安西王等异性王的车马标记都能看到.
随着一声喝道,暖香和明月紧跟着李氏,踏上一直从中庭铺向花厅的墨云翻花红线毯,在衣冠小厮的接引下,往大堂去.大花厅内珠摇玉晃飞杯走盏,水晶盘内罗列四海之珍,紫檀架上陈设五代之器,馨香融融,是腊梅水仙冬日花朵并丰茂,五彩烂烂,是锦绣罗纹时令衣裳齐辉煌.偶尔一两声娇笑,传的分外遥远.
辅国公夫人秦言氏,已经徐娘年纪,但风情犹在,赤金点翠三山飞凤钗在头颅摇动的时候,五根长而柔韧的赤金尾羽微微颤动,仿佛振翅欲飞,分外显眼,先辨首饰再辨人脸的一众贵客自然而然的晓得哪个才是今天主角.
齐家三个女孩儿一起来拜,众多宾客的眼睛便若有若无的盯过来.这些贵妇人对晚辈或位卑着的打量是不由情面的.明月当初刚刚走进这样的圈子,窘迫的要死,红涨面皮手都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不过稍微好些.明珠因为“本姑娘貌美如花”的自信认知,年纪虽小反倒表现的落落大方.
只是今日,大家的眼睛都落在暖香身上.齐家又找回了个女儿,死去的忠勇伯的遗孤.尽管伯府到侯府都没有人声张,但贵圈毕竟就这幺大个圈儿,要瞒下什幺消息还真的不大容易.秦言氏急忙叫丫鬟扶起,眼光在三个女孩儿身上逡巡而过.那面生些的,白细些的,绑着两个丫髻的必然就是暖香了.秦言氏忽然想笑:她原本还打趣侄子,景儿好毒辣眼光,一堆污泥烂瓦里头捡了个暖妹妹.如今却觉得若是有这等容貌丰神,那想要被埋没,也是不大容易的.
奇怪,一个小娃娃,哪里有什幺丰神秦言氏想笑了.
“瞧瞧这一串儿出息丫头,伯府真是好福气,我净生出一堆小子来气我了.”秦言氏笑语嫣然,分明就是自豪,李氏正预备客气两句,结果秦言氏没有给机会紧接着道:“小姑娘都在后面花园子里,在这里听我们大人磨嘴皮岂不拘束些快去玩吧.叫婆子好生看着,乐乐歇歇.”
李氏正预备赞两句夫人想的周到,已经有丫鬟过来扯走了三个姑娘.明月明珠暖香不过露了个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人牵住了手.不给人拒绝或者开口的机会,自然而然飞符召将,朱口一开就是军令,无人敢违.这便是秦言氏,一脉相承了她那当着宁远侯府老太君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