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行政归属上讲，机械厂归工业局管，但接待林海洋的只是一个科长。
问话伊始，就开始了各种指责。
“我说林海洋，你怎么当厂长的？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保卫科那么多人说清退就清退，你打报告了吗？”
“还有，那些黑衣保安从哪来的？弄一帮社会闲散人员进场，你当国营厂是你家开的？”
“你还把收回来的欠款不纳入对公账户，你想干什么？几百万的款子，你准备放在哪？放你家啊？”
“最过分的是，几百万的招标项目，你不但没给局里打报告，还找了一帮人私下围标，你胆子也太大了吧？公然违反组织纪律，我看你这个厂长不想当了吧？”
别看对方只是科长，派头十足，口水四溅，就差喷到林海洋脸上了。
一直等这位岳科长发完飙，林海洋终于可以说话了。
“说完了？”
“你什么态度？”岳科长眼珠子一瞪，“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赶紧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马上纠偏，你还有一线希望。”
对方一上来就是这种做派，显然工业局内部已经达成意见，准备看笑话。
顺便也让林海洋明白一件事，工业局背后的吴庆泰副市长敢不给杜飞鸣面子。
之前的疑问终于解开了，于安国提到吴庆泰的时候支支吾吾，原来不是一路人。
吴庆泰作为老牌副市长，比杜飞鸣年纪还大，资格更老，显然有点不服气这次任命。
只要明确了不是一路人，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岳科长是吧？如果你们工业局觉得我无法胜任，大可以下个免职命令嘛，用不着在这吹胡子瞪眼。我又不欠你钱，是你们工业局欠机械厂钱。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如果年底前拿不到你们的欠款，我林海洋跟你们没完。”
岳科长被说的一愣一愣的，这个林海洋也太嚣张了，真以为有杜市长护着就可以无法无天，杜市长再大也大不过规则二字，只要吴庆泰市长咬着不放，林海洋不死也得脱层皮。
“林海洋，我劝你做人收敛一点，知不知道跳得越高摔得越惨？”
“岳科长，我也劝你一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等着到时候哭坟都找不到地方。”
岳科长有点怒火攻心，作为局长大人的心腹，享受惯了多年的阿谀奉承，若非这里是办公室，真想给林海洋几个大嘴巴，不过看他长得身强力壮，还是算了。
“林海洋，我不跟做你口舌之争，咱们走着瞧。”
这种威胁根本不用放在心上，林海洋今天过来就是挑事的。
丁太忠想捂盖子，冯喜明当了出头鸟。
工业局的账不好要，不找点矛盾不好下手。
至于工业局尹局长和他背后的吴庆泰，相信杜市长会处理的。
果不其然，离开工业局不久，再次接到于安国的电话。
于安国彻底服了，林海洋不但能惹事，运气简直逆天，又被他撞了大运。
丁太忠急于平息事端，把喊冤的家属抓了，之前那帮家伙死活不松口，这些家属心理素质不行，三下五除二全都交代了。
事件的起因源自被清退的副厂长王建东。
王建东不是善茬，他儿子也是远近闻名的混混，手底下养着不少人。
父子俩一合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起码把林海洋弄得半死不活。
喷子和雷管是王建东儿子交给那个热血大傻帽的，让他找机会打林海洋黑枪，或者弄他家里人也行，雷管找机会放进厂里，放个烟花听个响，让所有人知道知道谁才是厂里的老大。
结果刚出门就被警察打死了。
既然死无对证，王建东父子也不害怕。
冯喜明那边也没闲着，跟史易年和蔡子华也在私底下沟通，当得知林海洋拿到几百万欠款还准备私下围标，顿时觉得机会来了，马上连夜写材料交给工业局局长。
尹局长一听大喜过望，只要扳倒林海洋，所有事情都能平息，马上给吴庆泰副市长汇报。
吴庆泰一直跟杜飞鸣不对付，自持是老牌副市长，看不惯杜飞鸣的飞扬跋扈，既然有机会整他的红人，当然要不遗余力。
只要拿组织程序和规则说事，就算杜飞鸣想要包庇林海洋，也得掂量掂量。
吴庆泰早就没了上进心，不怕杜飞鸣给他穿小鞋，只要拿着规则办事，谁都不能说他错了。
正当吴庆泰准备看笑话的时候，丁太忠那边的审讯有了突破，雷管的来源是工业局下属的一支爆破队，有人偷偷拿给了王建东的儿子。
王建东的儿子已经落网，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这就能解释工业局局长为啥那么积极想搞臭林海洋，雷管流失源自工业局内部。
经过深入审讯发现，流失的雷管还不止发现的那些，不过都被王建东儿子拆了，做成了弹药，在他家里以及其他隐秘住所缴获了多支土制枪械和子弹。
一不小心，丁太忠的市局竟然破获了一个超级大案，总算在杜市长跟前挣回点脸面。
公安系统内部的事情不用多说，工业局那边也有人入驻调查，眼下最关键的难题留给林海洋。
“海洋，杜市长说了，这件事整体来说你是有功的，但鉴于你犯了程序上的错误，功过相抵，没问题吧？”
这能有什么问题？林海洋根本不在乎功过是非，把事情办好才重要。
“于市长，我这儿没想法，就想知道工业局欠下的拨款什么时候给？”
难就难在这，于安国叹了口气，“虽然吴庆泰这次没讨到便宜，但严格算起来他也没错，按组织程序办事，给市长提建议防范风险。所以说...这笔欠款你就别想了，工业局不是财政局，花钱的地方太多，挤不出来。”
林海洋顿时不高兴了，合着哥们儿大话都放出去了，到头来自己打脸。
于安国心里好笑：你个臭小子光知道放空炮，好歹给杜市长送点弹药啊。你做的局只能搞一搞厂里那些元老，距离搞垮吴庆泰远着呢。
于安国现在也希望吴庆泰早点倒台，他作为分管经济的副市长，拿不到工业口，有点华而不实。
各个副市长之间的分工是早就定下的，于安国作为后来的副市长，迟迟拿不到工业部门，心里也有想法。
每一次有重量级人物倒台，都是权力的重新划分。
林海洋有点小郁闷，不但钱没拿到，甚至可能工业局局长都不会倒台，最多找个副局长扛雷。
最让人郁闷的是，这件事竟然没牵扯到明湖区。
看来有必要请教一下邹大通了，那个老家伙鬼点子多。
一个电话打过去，竟然是邹大通的秘书小钱接的，态度相当客气。
“林厂长，邹书记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不过他说了，开完之后马上给你回电话。”
瞧，这就是邹大通和丁太忠的不同之处。
“算了，也没什么重要事，让邹书记安心开会吧。钱秘书，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
“请说！”
“宝安新区招商办的苏萌还在吗？”
“你问她呀？”钱秘书有一丝迟疑，“原本打算调她去图书馆当副馆长，但省科技厅把她要走了。”
哦豁！没想到苏萌竟然还在体制内。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上次跟邵星河通电话，听他的意思不介意拉副省长下来，只是理由不够充分。现在人家依然在位，还掌管着科技厅，说明邵家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
连带的问题，隆华县姓金的也动不了。
留着这些人都是心腹大患，眼下又无可奈何。
放下钱秘书电话没多久，柴和平就打过来了。
“我说海洋，你又玩什么幺蛾子呢，老邹的秘书给我电话，说你不太高兴。”
林海洋一听就笑了，“你们俩配合的真是紧密无间。我就是问问苏萌的去向，有点不痛快，跟老邹无关。”
“哦，这事我帮不上。”柴和平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有件事我能帮忙，机械厂是不是缺钱？我能帮你找一笔投资，就看你敢不敢？”
“少卖关子，说事。”
“我就服你这脾气，跟谁说话都这么横。”
柴和平自嘲了一句，开始显摆。
每个省的总公司有权自行采购信号塔，除了信号收发部件有技术含量，其他部分就是大铁疙瘩。
移动公司下属和外联公司有很多，其中一家是帮移动造信号塔的，是侯总亲戚开的。
老侯为了避嫌，一直用采购的方式跟这家公司合作，不敢把它纳入子公司。
如此一来经手的人太多，落到老侯腰包的钱就少了。
为了这事，老侯没少跟柴和平念叨，让他找个靠谱的厂子挂靠一下。
只要顶着国企的名号，双方可以随便过发票，一来二去钱就出来了。
对林海洋而言，不用他生产，只需要开发票过一手，对应的利润自然留到账上。
林海洋一听顿时没了兴趣。
接了这种生意，虚开发票的金额必定是天文数字，一旦事情败露死无葬身之地。
“老柴，好意我心领了，这种事我不敢做。”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是行业规则，几大通讯公司，哪家不是这么搞？”
“真的不行。”
柴和平叹了口气，林海洋好像是真的不爱财。
“那就算了，当我没说。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建议，你可以找银行重新签一份贷款合同，拉市政府或者财政局进来做个担保，就能把机械厂的土地释放出来。然后你再找其他银行贷款，启动资金不就有了吗？”
林海洋眼睛一亮，还能这么玩啊？
已经抵押出去的土地还能二次贷款，难怪那些破产的国营厂负债累累资不抵债，恐怕有些厂子玩的就是多次抵押。
这件事唯一的难度就在于能不能请别人做担保，前任孙厂长不具备这个资格，但林海洋有可能实现。
“老柴，这个建议帮了我大忙，改天请你吃饭。”
“别改天了，就今天吧，晚点儿约上老邹。”
“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