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一片寂静。
墨玄域的扇子终于不扇了。
乌允则恨不得自己从未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她她真的是女子吗？女子有这么说话的！这一股脑的都什么要人命的言语？啊啊啊啊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啦啦啦啦。
而李青原，则像是冰封住了。
黑瞳深深，毫无喜怒，太过震惊以至于半晌都没有轮转。
慕华璃：“……”
她自己其实说完这些话，也有点后知后觉的懊恼。她都说了些什么？
门外大雪飘扬，门内烧着炭炉。
她就这么站在门边，背后是冰雪，身前为炎夏。一副恍恍惚惚欲哭无泪又大义凛然的模样。
时辰已经入夜，房内烛火有些昏暗，她此刻又离得远，光下只能看到年轻将军的轮廓。
她想看他的反应，但是看不清。似乎有那么一瞬，火光照亮了那双墨玉黑瞳。可她再去看，却再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是……
她都这么说了，也够无比真诚的了吧？
而且，她说到就是能做到的！
就算李青原真的要她验明正身，反正生米煮成熟饭也正合她意！！！
长长久久的安静，慕华璃的指尖有一些微微颤抖。
但她安慰自己，好歹我还算漂亮。他虽不太喜欢我，此话也应当也不会引来过度的抵触反感。
慕华璃没有等来李青原的回答，只等来他一阵剧烈的咳嗽。
烛火闪动，她看见他咳得脖子都红了，黑瞳也氤氲起雾气。好容易咳完，他咬牙抬起眼来，不能置信又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然后。
镇远侯做了一件慕华璃勉强能理解，同时又完全理解不了的事情。
李青原的床头一侧摆了个小的棉布脉枕，慕华璃见过几次，那是墨玄域平日给他把脉的时候用的。
她看到李青原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呼吸。
他抓起那脉诊，咬牙丢她。
“……嗷！”
脉枕很软，他倒是丢中了，正中额头。一点也不疼。
虽然不疼，但。
她该如何作想啊？
慕华璃双手捉着那脉枕，也跟着发懵。
她的话过火归过火，但不得不说，她的意见还挺有可行性的吧？
不是不相信她吗，多生几个就该信了吧，还有什么道理不信。这不是眼下最有力的解决方法么？
以及，一般男人听到有女人说想给自己生孩子，又会是李青原这种反应吗？会拿小枕头丢那女子么？
怎么好像，他还觉得吃亏了是吗？
慕华璃想不通。换一百个其他男人，都不能是李青原这种反应吧？
“你在，胡说，什么。”镇远侯喘息，声音微微发抖。
他本就虚弱声音低，此刻更是从表情到声音，统统一言难尽。慕华璃甚至一时看不出，那到底是各种情绪。
“这些，以后，不许，乱说。”
哦。
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是真的生她气了。要不是余光看到他身后的墨玄域在那疯狂憋笑，整个人恨不得拿头撞墙乐不可支。
她才微微放下心来，又斗胆仔细看了看李青原。
君侯好像确实……
乍一看是愤怒，实则更接近于……羞、羞愤？
原来征战沙场面无表情的男人，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啊。
瞧瞧，他又被她气得不肯再她了。
……
慕华璃那日回房间，手里都还拿着那个药枕。
药枕是黄色的，云纹。中间露出一抹柔软的蓝色缎子芯，枕的两边还有小流苏。
她歪头看着药枕，又默默地回味起李青原当时那复杂万分、仿佛被她调戏了一般震惊又不能置信的表情。
有点好笑。
实在太有纪念意义，她要把这玩意给供起来。
她笑着笑着，又钻在被子里默默无声哭了一会儿。
虽然一直知道，以她如今家族没落，能得李青原救扶，能在新的地方重新扎根、重头开始，已经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好运。
可是漫漫长夜，她还是由衷地怀念起了曾经在洛州的日子。
那个时候，也并非她人生中最好的时光。
她讨好了十几年的郁成修突然有了更好的女子，她被甩在一边，十几年的辛苦就这么成了一场空，整个人都好像是一场笑话。
可是，可是啊。
洛州有明媚山川、有热闹市集，且她执掌权柄，事事处处她说了算。
纵然失去了年少时的心上人，她还拥有很多很多别的东西。
而如今呢。
如今的她，却若如一枝藤萝，只能依靠攀附乔木为生。一旦镇远侯不肯袒护她，一旦失去镇远侯的纵容，她就瞬间一无所有、万劫不复。
这样看人脸色的日子究竟要到何时？
一切前途甚至生杀予夺，仅凭夫君的心意！虽然李青原对她不错，但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还是着实难受。
当年，与郁成修的从相伴到离心，她吃到了一生最重的血的教训。
是她愚蠢，笃信多年情谊之下，郁成修不会真的对她赶尽杀绝。手中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挟制，他才敢那样对她！
同一个错误，不会有第二次。
所以，赶紧到贺兰吧。
她必须早点尽快把该有的权利拿到手，成为李青原的左膀右臂，用自身力量帮他披荆斩棘、与他紧紧捆绑。
她要让李青原倚靠她，一如她今日倚靠他。
她要成为李青原的铠甲与羽翼，同时也是拴在他脖子上的毒蛇和吊绳。
她们可以如胶似漆，她也可以承受一朝反目。这一会，她不会再给任何人拿捏她的机会。
谁让这世上……
除了家人，没有人可以信任。
而即便有家人，也要靠自己。她的父亲，从小这么教他们。
慕华璃吸了吸鼻子，平复了一下呼吸。
在房内唯一的烛火下，她伸出手，看了看晶莹剔透的杏花镯。
罢了。还是早点睡吧，何必杞人忧天。
往好处想的话……
单说李青原这几天给她买的首饰，也足够她做一个平民百姓过一辈子了。
至少活下来是问题不大。
哪怕他有朝一日真的怀疑她、厌弃她，将她从身边赶走，以李青原的人品，也不至于把她身上戴的东西都给剥掉。
作为本该被杀头的罪臣之女，这般无论如何都有活路，真的已是天大的万幸，又何必暗自委屈。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