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终于开了口。
“贺兰，许多，城池，也并不，比此处，差。”
“嗯？”
“亦有，这般集市。亦有，往来客商。每一处，府库存粮，都充裕，盈足。街上，糕点，香囊，都卖，都有，很多。这样，类似，水镇，也并非，没有。亭台楼阁，百姓居所，比这，更好。”
“你倘若，是，喜欢，这样的，节日。贺兰，也可以，多办。”
慕华璃：“……”
“呃。”
“……”
“……”
倒是难得一见，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的情况。
可都说了啥？
慕华璃真心不是很能理解。因为李青原所说的这些事情，她显然都是早就知道的。
而且李青原应该也是知道她知道的。
既是彼此都知道的事，还非要特意拎出来重说一遍，说那么长，是为了什么？
是，贺兰虽是边境，天气严寒多风雪，又常常多战乱，但贺兰从来不穷，百姓日子过得也没有不好。
因为朝廷每年给的拨款，最多就是给贺兰的。
慕华璃深深记得在洛州三年，她在洛州收上去的大笔税款，基本都被拿去养贺兰的军民了。
想也知道，贺兰本是苦寒之地，又在边境，倘若又穷得要命、一无是处的话，百姓不知道跑、不知道往南边迁居啊？
肯定生活还是过得去，才会如此安土重迁。
这也是为什么最初李青原执意要娶他这个罪臣之女的时候，整个烛阴营从上到下都觉得是他们君侯亏大了。
毕竟，按照他们看到的，不是镇远侯亏大了又是什么？
他们镇远侯又有军队又有地又有钱！
同样是封地，同样是“州侯”，不在边境的州侯屯兵自重是要被朝廷严查撤职的。放眼整个大煌，也就唯独李青原一个，虽是州侯之名，实际行的却是王侯之权。
看起来与李青原是平起平坐的州侯，真正权势对等的，一个也没有。
就比如这位仪州侯。
虽也是一方州侯，但仪州北边毕竟有贺兰护着，他根本就不用考虑带兵打仗的事情。
所以就算仪州就算能建设不错，也都是沾了贺兰的光。
全靠着贺兰奋勇抗击北漠、将敌人拦在门外，不必自己面对强敌，仪州才能如此清净悠闲、百姓安居乐业。
啊……
慕华璃懂了。
所以她刚才随口夸奖仪州侯政绩好，才会惹得李青原又不开心了么？
倒也是！
毕竟仪州的政绩再好，还不是全靠李青原。她又想起当年她在洛州时，倘若有人夸旁边的梧州侯建设的好，她也会不开心的。
毕竟，她干得可比梧州侯好多了。
倘若别人夸梧州侯，她也一定只会觉得那人眼瞎。
“……”
“咳，君侯，其实……”
还好，还不迟。
以她的本事，把话给圆回来并不难。
可偏偏此时，小桥另一头忽然大开大合的钵声，把她的声音全淹没了。
似乎是什么新的演出刚刚拉开大幕。人群乌压压窜动，她和李青原想要让开已经来不及，直接被人潮簇拥着就挤到了看台下面。
看台之上，是一出北方唱剧刚刚拉开帷幕。
唱剧表演，通常不像京城戏班一样画成大花脸，而是尽量把每一个都往美人的样子画。
比如此刻上来的男子，就生得十分好看，长身玉立、五官俊美、仪态优雅且神采飞扬。
他一站出来定身亮相，还未开腔，下面就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好好，太好了，咱们州侯就是这样的！”
“我就说嘛，咱们全仪州戏班，也就是大凤官这等人物，扮作仪州侯才最为得宜。”
“毕竟咱们仪州侯当年在京城时，可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男呐。”
“是呀，其实就算是大凤官也还是演不出仪州侯万分之一的风姿呢。”
“哈哈，大凤官也不错了，不要要求太高嘛。毕竟这世上又上哪再找一个州侯一样的美男子呢？”
慕华璃：“……”
公认的京城第一美男？
如今的仪州侯？
有这回事，她怎么不记得？
戏文开演，一开始就着重强调了讲卓妄言十六七岁时曾是京城中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的光辉事迹。每一回出门，都能因为风流倜傥而掷果盈车，更是无数豪门贵女追逐的对象。
若不是早早和父亲一起出京城来仪州，只怕京中众多贵女要因为抢他而打破头。
“……”
戏文后面，又说了他在仪州的种种经历、功绩，总之就是一大堆过于戏剧化的歌功颂德。
倒是不长，一会儿就演完了，百姓们倒是看得很开心。
尤其是小生大凤官，确实光彩照人、倜傥不凡，把一个过于年少有为、天之骄子的州侯演得活灵活现。
可即使如此，直到散场，慕华璃还是时不时能听到有人感慨，演得虽好，始终比不得仪州侯风姿万一。
“……”
真有那么好？
实在是卓妄言十六七离京时，慕华璃才只有十一二岁，眼里又成天只有郁成修一个。
不过，她倒是依稀记得身边是有那么几个年岁大一些的小姐妹，成天叽叽喳喳的叫唤什么“若能得卓公子赠一扇一物，那么死了都值得”。
卓妄言去了仪州，还有好几个在她面前又哭又显的。
“……”
众人散去，慕华璃赶紧重新抱住李青原手臂。
其实刚才整出戏文，她都有在暗中观察。
今日她大抵着实失误太多了，感觉是活生生把李青原惹成了一层又一层的阴郁状态。
哎，本来是想一起逛逛街增进感情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君侯累了吗，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嗯。”
仪凉小城中，李青原给慕华璃在客栈开了最好的上房。
这一路风餐露宿，慕华璃直到今日，总算是真真正正看到一回像样的房间——
好歹这是一张像模像样床头和床尾都镶嵌着华丽木雕的桃木大床，床上铺着被褥和枕头也全是柔软的丝，床铺周围还有桌椅、屏风等简单家具，甚至墙上还挂着一些表过的当地名仕装饰草书！
淡淡熏香，是幽幽兰草，与李青原身上的香有些相似。
慕华璃当然清楚，她还未能成功哄好李青原。
作为惹他阴沉的罪魁祸首，这事没完。
但实在是房内一切上好的木香、熏香，让她感觉到久违的舒适和放松，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李青原哪怕是被她给惹成这样了，到底还是肯给她最好的东西，没有苛待她。
镇远侯这人，能处。
虽然非常难猜又难哄，但肯这样待她，着实仁至义尽了吧！